下半日,複讀機夫子不再領讀,熊孩子們各自習書。
讀書聲叽叽喳喳如麻雀炸窩,亂糟糟聽得顧悄實在忍無可忍。
他左邊一個八歲小童,吸着鼻涕,磕磕絆絆:“高……高曾祖,父……父什麼?子……子孫?”
他右邊年紀大些,背得倒挺順溜,可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接的是“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是個什麼鬼?
無奈之下,顧老師翻出書箱裡的青銅雙虎鈕镂空雲紋鎮紙,敲桌打拍,朗聲唱誦起童謠版三字經。
少年音色清亮悅耳,打着節拍的誦讀輕快活潑、朗朗上口,很快吸引住了其他小童注意力。
一群熊孩子從豎着耳朵聽熱鬧,到不知不覺跟唱,不過柱香時間,稀稀拉拉的“遊兵散勇”們悉數跟上了顧悄的節奏,誦讀聲整齊劃一,響徹學堂。
讀着讀着,不少稚子開始學着顧悄擊掌打起節拍。
不同于老夫子昏昏然的領讀,這種半玩樂式的唱記十分得熊孩子們喜歡,一時間摸魚的、偷懶的、插科的、走神的,全都認認真真起來。
直到夫子搖鈴,熊孩子們都撓頭訝異。
“今天的午課結束得這般早?”
“唱完我竟然全記住了!”
顧悄長長松了口氣,心道漫長的入學第一天,可算熬到了頭。
但奇的是,下了學的小同窗們非但不激動,反倒坐得筆直,比上課時恭謹多了。
顧悄正疑惑着,就見那個整天都沒挪窩的秦老夫子,終于睜開了垂耷的眼。
它,哦不,是他!終于開啟了複讀和待機功能以外的新程序。
雖然這個新程序令顧悄有些淡疼。
“今日堂考,按例一組往後默二十句,二組四十句,三組六十句,凡錯、漏、改、塗、缺字者,一字一闆。新來者,按一組計。”
“現在開始,盞茶後——收卷。”
話音未落,小鬼們就開始奮筆疾書了。
萬萬沒想到,幼兒園還搞随堂考。
顧悄又一次被坑,他一邊感歎卷果然還是古人卷,一邊匆忙在書箱中翻筆墨。
想想他又将東西扔了回去。
原身書法不差,但沒有帶侍墨丫頭,等他這生手研好墨舔好筆,時間都耗完了。
他幹脆破罐子破摔,就着炭頭跟筆記本,開始默剛剛“溫”熱乎的三字經。
一通氣寫下來,等到台上喊停,剛剛好寫完過半篇幅。
接下來,就是極其“殘忍”的當堂閱卷加懲戒環節了。
秦夫子的戒尺,長七寸,厚度足足五分有餘,揮舞起來仿佛帶風,打在手上畫面太美,顧悄有些不敢看。
外舍學生水平參差,考校雖然分作三個等次,但難度差不多都是各自水平的上限。
也就是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誰都逃不了挨打的宿命,年紀越大,挨打越多。
顧雲庭第一個上去接受檢閱。
他在第三組裡成績最好,百八十個字,錯一,書寫不工計五,共挨了六下闆子。
顧影偬就慘了,也不知白日裡想了些什麼心思,一百二十個字,愣是隻寫完一百,挨了二十下,細白的手掌,光潔着上台,腫成豬蹄下台。
大約是不想丢臉,他忍住了沒哭。
“啪啪啪”的木闆炒肉聲,又快又狠又準,在寂靜的堂上顯得如此驚心動魄。
顧悄也見識到了族學老夫子的恐怖之處——那真真是,人狠話不多,能動手從不勞煩嘴。
顧悄是新生,所以排在最後。
輪到他時,大家都伸長了看熱鬧的脖子。
見秦老夫子手裡捏的,隻有薄薄一頁的窄裁邊角紙,更是激動地眼中放光。
巴掌大的紙,攏共寫不下十個大字,幾十下闆子是少不了了。
顧影偬縮着脖子,躲在人後,一雙眼卻惡狠狠盯着顧悄。
似乎廢柴多挨幾下打,就能一雪他今日墊底之恥。
這份卷子,秦夫子閱得有些久。
顧悄候在夫子跟前,心裡也有些忐忑。
他對默寫内容十分有信心,卻不知道這秦老夫子認不認他的炭筆字。
直到台下叽叽喳喳哄吵起來,老夫子才慢吞吞宣讀成績:
“顧琰之,默524字,對524字。”
其他人頓時炸開鍋,大呼不可能。
顧影偬聞言,難以置信地擡頭,巴掌大的臉上神情難看,眼裡燃起一把暗火。
一片嘈雜中,顧悄就聽到他的尖聲質疑,“夫子,我不服,晨課時他分明連字都寫不順暢,滿本子淨是鬼畫符,怎麼可能過了半日,就能默出這些?”
說着,他怕夫子不信,上前從顧悄桌上拾起那本手劄,攤開遞到秦夫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