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在星光下伫立。
悠遠的風掠過起伏不定的丘陵,細小沙粒旋舞紛飛,掀起低低的迷蒙塵埃。
冰冷的長風中,黑影似霧似水的混沌湧動,深沉的暗淵翻轉,一點人類肌理的白從漆黑粒子末端蔓上,攀附一樣轉瞬覆及「人形」全身。
遍布星河的夜幕下,少年身形的影子拉伸延長,逐漸高過尚是青年的太宰治。
某人用氣音短促地“嘁——”了一聲。
黑影依舊湧動,沸騰不息。
成年男性狀态的輪廓早已固定,肩寬臂長,身材高大。
但形貌上,黑影卻久久變化,無法擁有固定的狀态。
太宰治輕輕蹙起眉。
之前,他對無法憶起自己容貌的門涅利克提議,先放棄凝固的少年姿态,變成第一個模仿對象的樣子。
這算是太宰治的一個猜測。
少年的體型來源第二個模仿對象,也就是門涅利克的監護人。
那外貌上,依照常規推斷,門涅利克應該模拟自第一個模仿對象。
無論是門涅利克的外形、記憶,還是太宰治想弄清的其他問題,見一見這位神秘的第一人,都有很大益處。
所以,太宰治選擇了較為直接的方法。
隻是……
淡淡的光線下,覆蓋黑影的人類肌膚忽明忽暗。
遙遠星辰的光芒當然不會和接觸不良的燈泡一樣閃爍不定。出問題的,是門涅利克拟态的肉身。
高大男性的軀體健美流暢,柔軟蜷曲的白發長及腳踝,灰紅為主的肩铠布料風格古典、樣式厚重,長袍曳地,黑白色袍角虛虛罩住金環緊箍的赤足——
太宰治目光輕巧掠過古老文明的莊重服飾,停留在男性空白一片,沒有五官相貌的臉龐上。
他歎了口氣。
——臉部、脖頸、手臂與腳足……
這些沒被衣袍輕铠覆蓋的皮膚上,明滅色差依舊存在,而且閃爍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星光沉靜,閃爍不定的,從來不是光線,而是變換的膚色。
率先形成的皮囊,無疑是歐美人常見的白膚。富有生機的白色取代深淵的黑,覆滿黑影凝成的男性輪廓。
緊接着,羊毛般蓬松的白發生長,與現代潮流格格不入的長袍铠飾浮現。白色皮膚卡頓一樣輕閃了一下,忽的變為深褐膚色,臂膀與足部滿是漆黑的符文,古怪而神秘,卻非常符合門涅利克模拟的形貌與服裝。
但……門涅利克明顯不那麼認為。
高大男性的臉部依然沒有五官,深褐色肌膚存在一瞬,又變化為白色,緊接着兩者不停轉變,逐漸加快,甚至讓已經成型的輪廓與形态都有虛幻模糊的危險。
“涅利克。”太宰治說。
他今天似乎總在呼喚非人的名字,一次比一次耐心,一次比一次溫和。
……我真不是來帶小孩的。
太宰治心裡這麼想,仍舊伸出手,抓住門涅利克寬大的手掌。
成年男性的掌心冰冷幹燥,五指張開,遠比青年的指節修長。
太宰治一邊嘀咕着“我才不想和男人十指交扣”一邊緊握住門涅利克的手。
這不是他熟悉的手掌,但透過陌生的皮囊,太宰治仍能感受到非人類幾近虛無的氣息。
變換不定的膚色定格在太宰治出聲喚他的一刻,深褐色的肌膚乖乖被人類溫度浸染,微微帶了點熱度。
“冷靜下來。”
太宰治說。
他直視無貌者恐怖的面容,唇畔尤帶笑意。是他一貫輕軟飄忽,萬事不萦于懷的笑意。
在橫濱時,他就經常頂着這樣無害的,開朗的笑容,攪合進各式争端中,進一步擴大矛盾,把事情弄得越來越大。
負責收尾的安吾:……[胃痛]
偶爾被插手工作的織田作:提前引爆“炸彈”然後解決,是太宰喜歡的方式。手段激烈了點,結果是好的就行。太宰真的很努力。
安吾:???
……回想起兩位友人的反應,太宰治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一些。
他一隻手握着門涅利克,另一隻手還是自由身。
太宰治擡起手腕,屈指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的位置。
“好好想想,涅利克。你隻是在模拟人類,而不是成為了人類。别像安吾一樣老年癡呆,你的記憶不該出現任何問題。”
“——他就在你的精神深處。一直都在。”
白發褐膚男性身形驟然扭曲!
……………………
門涅利克站在心靈世界深處,習慣性仰望天穹。
這個地方沒有距離,也沒有方位,分不出上下左右,隻有無窮的漆黑,充斥整片空間。
說是天穹,其實也僅是門涅利克依據“情感”化作的星辰分割了上下,将稀疏閃爍星光的那一面稱作了天空。
黑色幕布上,星辰寥落。屈指可數的黯淡光線連周遭黑暗都無法驅散,極力散發光輝,也依然一點點被黑色的虛無啃食吞噬。
門涅利克學習人類感情進展緩慢的原因,就在此處。
他從選定的人類,相熟的人類,陌生的人類當中一點點獲取情感,珍惜儲存到心靈世界中,黑暗卻始終消磨着,泯滅着他獲得的感情,侵蝕着門涅利克逐漸活潑的心。
曾經閱讀過的小學課本中,常常出現這樣一道數學題:某個水池,單獨注水需要X小時,單獨放水需要N小時,假如同時注水與放水,水池何時能放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