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宰治強烈要求下，門涅利克恢複成黑乎乎的影子狀态。

頭部與肩頸的繃帶被取下，太宰治重新纏到自己手上，摁着額角長籲短歎。

“涅利克——你這樣我會做噩夢的！”鸢色眼眸的青年癟嘴，可憐兮兮地說，“突然看到讨厭的臉，心髒都要停了！”

黑色的，像霧又像水的肢體拂上撒嬌一樣抱怨的青年頭頂，軟乎乎按了一下。

人形的影子面部裂開縫隙，笨拙的聲音努力表達自己想法：

“對不起。臉，不讨厭，喜歡，不要讨厭。”

“————！”

太宰治像被人用拳頭迎面重擊般往後一仰，臉上表情五顔六色，分外豐富。他忽地将臉埋在雙手中，細弱的聲音從指縫裡傳出來：“可惡……為什麼你都這副模樣了，我居然還能覺得治愈啊……”

門涅利克茫然。

他現在的外形簡直像恐怖片裡走出來的鬼怪。

遊蕩人間的幽影，帶來死亡的亡靈——正常看到他的人類都會這麼想吧。

恐怖與災害的化身，注視瞬間就會墜入地獄。

正如已被黑潮吞沒，肉身與靈魂都消泯殆盡的雇傭兵小隊一樣，缺乏人類外殼，顯露真身的門涅利克，光是察覺到其存在，都會受到負面影響。

雖不至于像黑潮一樣具有侵蝕主動性，但他現在的狀态，也沒辦法見任何有靈智的生物。

——太宰例外。

被門涅利克無自覺給予奇怪祝福的青年已經收拾好别扭的情緒，恢複常态。

他擡手比劃了一下自己和黑乎乎影子間高低差，捏着下巴思索着開口：“涅利克，你為什麼變不回去了？”

人形的黑影體表霧氣湧動，屬于人類的肌膚包裹住黑暗，下一秒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貌的面部裂口開合，依舊是毫無波瀾，平鋪直述的聲音，卻莫名讓人聽出一絲沮喪：“想不起來。”

“欸，不會吧。你連自己長什麼樣都忘了？”太宰治啧啧稱奇，“但還記得自己長多高？外貌和體高，原來不是來自同一人啊。”

身材修長的青年若無其事道出了震撼的情報。

作為非人，門涅利克并沒有人類外表。他誕生與成長中披上的外衣，隻可能來源曾經選中的模仿對象。

自然界有些生物具有拟态的能力，在長期進化中獲得與另一物種相似的外表，以達到接近或遠離受騙者的目的。

門涅利克無疑屬于前者。

他不知為何非常執着人類，懷抱着對其本質來說過于強烈的願景，希望近距離觀察與學習情感。

但或許隻有稀少到屈指可數的人類不介意成為非人的觀察對象吧。

所以在步入人類社會前，或更早的時候，門涅利克就為自己選擇了拟态對象，披上同樣的外殼。

……應該是同樣的外殼吧。

太宰治難得不确定。

他看了眼還在努力變形的黑影，對他不時變出的熟悉部件感到無奈。

微卷黑發，鸢色眼睛，纏着繃帶的胳膊……

要是老老實實拼成一個人倒罷了，可每次隻出現一個器官，是不是有點恐怖？

隻有一隻眼珠子亂飄的黑色怪影……

太宰治默默将這個梗記下來，準備下次舉行鬼故事大賽時拿出來吓織田作家裡的小孩子。

“涅利克。”他決定打斷黑色人形無意義的努力。

黑影已經把鸢色眼瞳和棕色眼瞳拼成一對，褐發與黑發混雜成一縷了。

……這些沒見過的器官應該是他提到的監護人哥哥，褐發棕眼的少年人麼……

太宰治覺得自己眼睛被強烈污染了，一向聰慧的大腦雖還在轉悠，習慣性分析情報。但情感上，他很想閉上眼睛放空思緒，離開這越發怪異的現狀。

門涅利克頂着時髦的雙發色異色瞳看他。

黑發與褐發在漆黑人形頭部泾渭分明，發型也完全不同。一半貼着黑影邊緣（臉頰？）垂落，一半蓬松地炸起，像個毛茸茸的刺猬——半個刺猬。

眼睛也……異色瞳還好說，但一隻眼睛狹長，一隻眼大又滾圓，簡直像玩拼圖遊戲拿錯了碎片，最後拼出一副滑稽詭異的怪貌，讓人想笑又不自覺移開視線。

太宰治本來想說的話被這震撼的一幕堵在喉嚨間，他忍了又忍，默默擡起手，遮住眼睛。

“不如變成織田作吧。”他語氣古怪，聲線勉強維持平靜，“好歹讓我緩緩……”

——再讓門涅利克這般東拼西湊下去，太宰治的眼睛恐怕要心因性失明以示抗議了。

俗稱，辣眼睛。

等待幾秒後，太宰治放下手。

織田作之助ver門涅利克面無表情地望過來。

太宰治：“……”

太宰治：“………………”

太宰治：“……噗。”

他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