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自殺啦自殺,這都不明白嗎?”青年搖着腦袋,稀松平常地說,“倒挂時間過長導緻腦部血管破裂,腦出血而死,聽起來很不錯吧?”
“???”
“最長記錄是三小時,也就是說最遲三小時我就能在璀璨星空,壯闊沙海陪伴下步入死亡——”青年雙手合十,像期待聖誕老人禮物的孩子一樣雙眼閃閃發亮,聲音都變得輕飄飄,充滿夢幻氣息。
“屍體會風幹。”一個聲音插入進來,耿直地說。
“………………”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青年一哽,激昂的情緒霎時回落,露出幻想被打破的郁悶表情。
“涅利克,你回來了啊。”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
鞋底摩擦砂礫發出沙沙的雜音,頭頂漫天星光,一身黑衣的少年靠近帳篷,仰頭看門簾上倒挂的人影。
“太宰。”少年聲線很平靜,“你要挂上三小時嗎。”
“……”
這問話配合之前“風幹”的提醒,讓人不由把青年尋死行為和挂起來逐漸風幹中的鹹魚劃上等号……
有了這層想象,再怎麼驚世駭俗的自殺都變得搞笑起來。
太宰也意識到這點,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他忽的弓起身體,在毫無借力的情況下仰卧起坐,割裂掉套在腳上的繩索,然後攤開身體,呈大字型地摔到地上,濺起一層沙土。
彌散的灰塵吹進帳篷,男人被嗆得連連咳嗽,眼睛都睜不開。等到他緩過氣,帳篷裡已經多了個人。
……是剛才的少年。
夜空中的星星連成一片,在星河燦爛的光輝下,少年的身形很清晰。
缺乏表情的面容,瘦瘦小小明顯未成年的體型,以及——
難以形容,無法直視,如同黑洞旋渦般吞噬萬物,擴散侵蝕一切的眼瞳……
男人近乎狼狽地躲開了少年的視線,連連後退數步。
他從未有過如此驚懼的體驗,即使被匪徒俘虜淪為商品,被槍抵住後背命懸一線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這麼——
這樣害怕,這樣恐懼,這樣畏怯着隻想逃避,升不起任何反抗心思的存在……
“你看到了什麼?”
恍惚間,有誰以惡魔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低喃。
看到了什麼,對,我應該看到了什麼……
那是——
“死亡的具現,湮滅的終點,連‘死’都消失殆盡,化作烏有的……「無」……”
對了、對了。
是一片虛無啊……
…………
記憶一片空白。
他的人生是突兀産生的。
如果人類是由胎兒到老人有序成長的話,那他這樣中途誕生,以成年人姿态憑空出現在這世上的又算什麼呢。
意識的開始是在荒蕪的沙漠中,沒有雙親,沒有接生者,有的隻是身上衣物,以及哪裡都不存在站名的電車票。
自己是誰,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
确定自身存在的三個問題理所當然沒有解答。
沙漠很熱,沒有水,沒有食物,一無所知彷徨在看不見盡頭的荒蕪海洋中,終于遇見了人類。
噩夢就此開始。
以叛賣人口為主業的商團非常樂意地接收了送上門的奴隸,在他暴露自己身懷異能後,奴役的方式變成了脅迫犯罪。
囚禁、監視、威脅、利用……
總有一天,失去價值的自己會被殺掉。
懷抱這樣的恐懼,他尋找機會逃出商團,奔向茫茫大漠。
高熱、暈眩、幹渴。
再次體會到大沙漠嚴酷的他艱難跋涉,在快要失去意識前,他看到了……
螃蟹?
“——!”
男人猛地坐起來。
頭隐隐作痛,眼睛借着微弱的星光快速打量四周,認出帳篷内熟悉的擺設。
原來是在做夢……
男人揉揉額角,過去的經曆即使在睡夢中也糾纏着他,讓人精神疲憊,情緒低沉。
“醒了?”熟悉的、讓人胃痛的聲音打破他沉悶的心情,一下子把人丢到另一個極端。
男人瞬間警醒,下意識做出防備的動作。
“哎呀哎呀,不用這麼緊張。我讓涅利克出去了。”青年盤腿坐在黑暗的角落,明明十分有存在感的身影,真正收斂起來,竟隐藏得無聲無息。
男人毫無放松之意,身體緊繃,警惕地看着他。
“我們真的沒有敵意,涅利克那個,算是意外吧。”青年聳聳肩,困擾地說,“我也沒想到你反應這麼大,莫非你特質太明顯了?”
“…………特質?”男人忍不住道。
青年手肘擱在腿上,單手撐起臉頰,偏頭微笑起來。
“在回答你問題之前,請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青年——太宰治語氣輕快,若無其事道,“西格瑪先生,你覺得,自己算是人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