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來的時候,躺在睡袋裡。
他的喉嚨不再幹渴到冒煙,沾滿砂礫的長發也被人簡單擦拭過,随着起身的動作在背後輕輕搖晃。
“我……”男人在身前張開手。深深淺淺的痕迹訴說他吃過多少苦頭。
他還記得自己竭力從人販子商團逃離進大漠的一刻,緊接着是惡劣的環境,日複一日無目的地前行……以及缺水少食,瀕臨極限的身體。
記憶的最後,他看到了螃蟹一樣的帳篷,和住在帳篷裡,與大沙漠格格不入的人。
是被救下來了?
男人打量周圍,四處一片漆黑。他等了一會兒,眼睛适應黑暗,終于能模糊看清東西。
支架與布料構築出寬闊的空間,阻隔了風沙和日曬。頭燈懸挂在穹頂上,細細的燈線綿延,開關似乎在不遠的地方,帳篷太黑了,看不清楚。
睡袋下鋪着一層厚厚的防潮墊,鋪的仔細,邊邊角角都有注意,幾個背包擱在墊上,鼓鼓囊囊,應該是他們攜帶的物資與生活用品。
男人收回目光,沒有發現值得警惕的東西。
直到此刻,他才有閑暇回憶昏過去前看到的場景,對帳篷的外形吐槽:“為什麼會有螃蟹帳篷?為什麼會有螃蟹帳篷在沙漠中心??”
“——因為是特别定制款,因為我們也迷路了嘛。”
回應他話語的,是掀開簾子走進來的青年。
沙漠裡晝夜溫差極大,簾子掀起來時,男人注意到外面天空已經黯淡,隐有星光浮現。冰冷幹燥的風吹拂過沙丘,有一絲吹進帳篷,凍得人手指冰涼。
與昏迷之前看到的短衫長褲打扮不同,這次出現的青年裹着厚厚的披風,毛茸茸的領子攏着他纏滿繃帶的脖子,一看就很溫暖。
男人忍住想縮進睡袋的沖動,強作鎮定,向救命恩人道謝。
“謝謝?不用不用。救你的不是我,是涅利克。”青年笑眯眯道,“照顧你的也是他,畢竟讓我來的話,你可能會長睡不醒哦。”
“……這是最近的誇張手法嗎。”男人幹巴巴地說。
“是新式笑話哦,笑一個試試?”手上也纏滿繃帶的青年用手指扯起自己兩邊嘴角,滑稽地拉出一個弧度。
男人完全笑不出來。
被人從必死境地救下當然是好事,可男人不是小孩子,知道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好人或許存在世界某處,可絕不會出現在茫茫大漠中,也不會那麼好運被男人碰上。
畢竟他這段時間可謂黴運纏身,壞事一件接一件啊。
男人苦笑着對自己莫名其妙的人生做了論斷,打起精神應付古怪的青年。
往好處想,比起一見面就拿槍俘虜他的匪徒,眼下的人好歹沒表露惡意,或許有談話餘地。
如果能好好交流的話,說不定——
男人的思緒被眼前一幕突兀打斷。
屬于正常人的理性與面前超乎尋常的景象發生激烈沖突,腦袋仿佛經曆了一場爆炸,強烈的沖擊波擴散開,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也許是他腦子裡那根弦嗡嗡作響。
“啊、那個。”男人聽到自己顫巍巍的聲音,夜晚的風凍得人也跟着抖,像得了帕金森一樣斷斷續續,“……您在,做什麼呢?”
“嗯?”
繃帶青年眨巴眼睛,很困惑一樣歪了下腦袋。
随着他的動作,黑色微卷的發絲悠悠晃動,擦着沙地搖來搖去。
……人類的頭怎麼會和地面的沙粒如此近的接觸。
——那當然是因為這人上下颠倒地挂在門簾上,身體懸空腦袋朝下,茸毛披風都倒翻過來拖曳到地上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我隻是一個眨眼,我隻是一個走神,隻是一瞬間而已啊!
為什麼這人就莫名倒懸,還一副不清楚不明白欸你為啥吃驚的模樣!?
是敵襲嗎?陷阱?異能?
男人腦袋轟轟響成一片,表情空白,張着嘴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應該緊張起來,戒備起來,即使缺乏戰鬥力,也該做好反抗準備……
但面前這個人太悠閑了!
門簾上,被倒挂在帳篷外的青年哼着歌,手臂自然垂下,指頭在沙地裡戳戳碰碰,已經畫出個怪模怪樣的鬼臉。
他一點沒有忽然被縛的驚惶,整個人悠然自得,比坐在家裡看電視更放松。
在家看電視也沒這麼鬧騰的!他還自娛自樂動來動去,擺鐘一樣晃過來晃過去!
……眼睛好痛,腦子也好痛。
男人心底發出不行了的呻丨吟,常識宣告失敗,無法理解眼前情景。
理性負隅頑抗,努力分析,堅強支撐起男人神智,讓他不至于完全宕機,還能擠出一點細若遊絲的聲音,搞清楚現狀。
“是踩到什麼陷阱了嗎……繩套之類?”
設在帳篷門口的陷阱?
男人盡力使自己不往奇怪方向想。
陷阱已經觸發有段時間,至今沒人前來。假如是敵人設下圈套,反應不該如此緩慢。可如果不是敵人圈套……
男人緩緩将目光放在愉快哼歌的青年身上。
——自己踩中自己設的陷阱,這是怎樣的一朵奇葩啊!
“思路正确,分析錯誤。”搖來搖去的青年忽然神情一肅,兩臂交錯比了個大叉,“嗯——讓我猜猜,你不會在想我是不小心踩中陷阱的吧?
青年挑眉——從倒錯視角分辨他表情真的很困難!——露出自得的,有點小驕傲的表情,“就算是世界級專家來,也不可能讓我中招,能讓我入套的,隻有我自己!”
………………就算你台詞說的這麼帥氣……
男人又一次将目光緩緩移動在他倒挂的身影上。
“唉。你還不明白嗎。”青年遺憾地歎氣,擺出一副苦惱的,憐憫的神态,“我是自己挂上去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