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在地牢裡想了八百個法子,也沒法對付這個黑暗狹小的空間。
四周石壁光滑如錦緞,而元白的攀壁裝置前幾天已經拆給李隆基做大弓了。他倒不是心疼那卷金銀蠶絲弦,他隻是好奇這麼光滑堅硬的石牆地牢是如何出現在草原的,若是自己手裡那副攀鈎還在,能否打進這個堅硬得簪子都劃不動的牆壁。
果然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正當元白忍不住感歎時,上面的蓋闆突然松動了。他迅速抓起身邊的銀簪藏進了袖中。
天色已黑。随着微弱的火光一并投下來的,還有一根拇指粗的鐵鍊。一個低沉的陌生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上來。”
元白想也不想,三五兩下點壁便攀上了地牢口。他身形纖瘦,溜索攀爬不算難事,但因在地牢待得久,臉上人皮面具不透氣,汗水洇濕邊緣幾欲脫落。他一邊攀爬一邊還要注意人皮面具防止它脫落,因而花了些體力。
他的身份現在還不能暴露。
好在此時外面篝火明滅,來人一時半會兒辨認不出他高明的易容手段。
“受苦了。”來人施了一禮,随即遞過來一身麻布衣裳道,“貴人可會水?委屈貴人換上奴隸衣服。”
“啊?”元白朝四周看了看,守衛的士兵已經被放倒,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而面前這個人,瘦得弱不禁風的,穿着一身麻布衣裳,臉面十分粗糙。元白忍不住懷疑這麼瘦弱的人是怎麼把這一隊裝備精良的士兵幹倒的,對方又有何目的。
來人往四周看了看,急忙道:“隻有半炷香時間更換的守衛就要來了。貴人先随我走。”
雖有疑問,元白還是跟着這個奇怪的人走了。畢竟比起跟毫無破綻的地牢較勁,跟生人打交道還是要靠譜些。隻要不是默啜本人,任何人來都有談判的空間,哪怕對方是要利用自己。
“你是誰?”元白一邊走一邊沉聲問。
“貴人這麼快就忘了?昨天下午在銀溪河邊,貴人救了奴一命。”
元白哪知道李隆基在外面幹了些什麼事,他這樣說,他就暫時認了,于是他又問道:“王庭戒備森嚴,你怎麼救我?”
“銀溪河是嗢昆河支流,發源于于都斤山餘脈,上遊段水深,可潛水出王庭。這個上遊段位于銀子山關口,關口今夜值守的衛兵有幾個是我們拔野古的勇士,我們需要在子時潛到那邊,屆時他們會放我們出去。”
原來是拔野古部的人。元白不禁悔恨,昨夜二人隻顧着迷失,哪裡得空交流白天幹了什麼。現下看來,應該是李隆基在王庭做了件善事,收獲了一波人心。保險起見,元白一路走一路套話,所幸這個拔野古的奴隸倒也純善,向他道了不少内幕。
這事起因是拔野古小首領涉利哈欽佩李隆基為人,感謝他在于都斤山救了自己性命,昨日又在銀溪河不分身份貴賤的救了拔野古的奴隸,他有心放李隆基一條生路。
實屬是歪打正着,有善因有善果。
“王庭打算怎麼處置我?”元白又問。
“明日卯時祭、祭天拔營。。。”奴隸猶豫回道。
元白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二人沒提燈,又是一副奴隸打扮低調前行,一路避開不少王庭巡邏兵。據這個拔野古的奴隸說,雖然大可汗發話要與武周軍正式在大漠開戰,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可汗還是懼怕周廷,否則也不會拔營北上。今夜所有人都提前在收拾細軟,巡邏隊伍也是心不在焉,不然他二人早就被衛兵盤問無數次了。一路說着話倒也不緊張無聊,半炷香時間元白就跟着這個奴隸來到了銀溪河邊。由于昨夜大雪,河面淺淺結了一層冰,泛着銀白光芒,倒正與它的名字符合。
下水前,元白還是有所顧忌,他問道:“你家首領是否還有話要你交待的?”
奴隸想了想,又鄭重施了一禮道:“瞞不過貴人。小首領是有話交待。”
“什麼話?”
“小首領說,若是兩軍開戰,希望貴人能與唐軍斡旋,放過拔野古部的勇士。小首領說了,貴人有納百川之氣量,也有一副仁義善良的心腸,想必是不願看到兩軍交戰死傷遍野的。”
元白心道原來真正的理由在這。
他心思流轉,沒有着急幫李隆基允諾對方,而是含糊回了一禮,将态度掩蓋了過去。
雖進入冬日,銀溪河并未斷流,也正如奴隸所說,上遊段河水要深很多。二人拔了根蘆葦含在嘴裡,一前一後在水下淺潛。
對于下水這件事,元白一向避而遠之。然則最近兩個月就讓他冒着寒冷下了兩次水,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心情十分不爽。
前面的奴隸水性意外的好,他在前面帶路,四肢幅度卻似乎有意在控制,這是怕攪動水波被上面巡邏的隊伍發現,也是怕元白跟在後面看不清水路。元白看着奴隸的背影,表情逐漸變得深沉。
遊了好長一段水路,元白逐漸體力不支。他本就寒症入骨,前時又吃了狼草,身體體力已是大不如前。眼下泡了這麼久的冰涼刺骨的水,他身體幾乎到達極限。但他愣是忍住沒吭聲,隻是默默減小了四肢幅度。好在前方水面突然出現一盞河燈,河面也變得明亮起來,奴隸招手示意他快速通過。
這是準備過關口了。
銀溪河過了這個關口,再往前就要繞進龐大的山脈了。為了保證這條主要水源的安全,王庭在這裡設置關卡,安排巡邏小隊輪流在此看管。但由于這裡地處漠北腹地幾乎沒有唐軍涉足,因此守衛的士兵隻是一些雜兵和奴隸。今夜子時的換守士兵,便是來自拔野古的幾個雜兵。
河燈就是信号,二人快速遊過了關口。慶幸的是,剛遊過去不久,關口就傳來了馬蹄聲,不知是哪位将官深夜至此巡視。
繞了一道長彎進入一處狹窄的山谷,二人拖着冒煙的身體終于上了岸。
刺骨的冰涼讓元白即使臉上挂着人皮面具,也止不住往外透着慘白。他單手撐在崖壁上大口呼出白氣,臉上面具又木讷又慘白,看着十分慎人。
“還請貴人跟着我往前走,我帶你出于都斤山。”奴隸亦喘着粗氣道。
“那就有勞了。”元白撐着身體淺淺施了一禮,複擡頭時,突然眼中閃現狠戾,對着奴隸就是一掌!他手指夾着銀簪,一出招就将奴隸的胸口劃出一條血痕!
奴隸亦因身體單薄,反應十分慢。面對突如其來的出招,他下意識側身閃避,誰知腳下挂水打滑,一頭撞在崖壁上,暈了過去。
這時二人身後起了一點動靜,元白耳朵靈敏,反手就把銀簪甩出。由于他體力差,銀簪失了準頭,被藏在黑暗裡的人避開了。元白緊接着腳點石壁,一個燕子翻身繞到來人身後,手指鎖喉将其箍在胸前。
這人身材矮小,在他手下不斷掙紮。元白不得不後退幾步将身體抵在崖壁上,以崖壁借力穩住自己。
“小、小巫醫。。。”手下的人突然擠出幾個字。
元白心下一緊,随即放了手。
“咳咳咳!”圖雅捂着脖子咳起來,元白立馬上前捂住其嘴巴。
“别出聲。”他喘着氣道,“前方可能有接應的人。”
“什、什麼人?”圖雅斷斷續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