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睡到外面嘈雜聲四起才醒。
他撫着額頭緩了緩,一整壺西州醉雲對他來說還是艱難了些。他回味起昨夜在千仞山的種種,不自覺的嘴角上揚。
伺候的奴隸端了水盆進來,李隆基便問:“什麼時辰了。”
“快到午時了。”奴隸答。
“嗯?我睡了這麼久?”李隆基一邊穿衣裳一邊問,“小巫醫上午來過嗎?”
“奴一上午都守在外面,沒見到小巫醫。”
李隆基心想元白是不是對他昨夜的為非作歹意見很大,又躲起來不見他了。畢竟昨夜他算是落荒而逃的。他想了想,決定讓元白先冷靜下不去打擾他,于是另外吩咐道:“去把大巫醫請過來。”
“是。”
不到一會兒,大巫醫杵着拐杖過來。李隆基施了一禮,道:“在下有件事要拜托大巫醫幫忙。”
大巫醫颔首道:“郡王不必多禮,有什麼事需要小老兒幫忙的?”
李隆基拿出一方小藥盒,道:“請大巫醫幫在下帶封信去阙特勤那邊。”
大巫醫頓了頓,道:“阙特勤舊傷未愈,小老兒是時候要過去給他換藥了。”說罷接過藥盒掀了簾子出去。
酒醒過後再洗把臉,換套幹淨的衣服,李隆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今日無要事,于是他決定去馬廄看看照夜白。
馬廄在奴隸營附近,去到那邊要穿過一大片貴族營帳區。李隆基閑來無事,叫來兩個奴隸随行,算是避嫌。
金箭勇士大會的餘威還在,李隆基的事迹昨日就傳遍了整個王庭。一路上他走走停停觀察草原百姓的生活環境和農牧器具,遇到不少人笑嘻嘻和他打招呼,甚至有的人還要送他新打的河鯉和羊奶,試圖和他攀交。李隆基實在拒絕不了這些人的熱情,半推半就收下一堆禮物。不到一會兒,身後兩個奴隸的手裡,臂膀,背上,就挂得滿滿當當的。
為了不再拂這些人的好意,李隆基無奈越走越遠,走到中央營帳區的邊緣,沿着溪流繞道而行。才走了一會兒,他們就遇到前方有一堆人圍在一起,好像在争執什麼。
幾個五大三粗着皮甲、帶武備的王庭士兵叉着手站在那裡,其中一個士兵的手裡牽着一條鐵鍊,鐵鍊的一頭拴着一個年輕男子。
這個男子身形幹瘦,臉上皮膚粗糙,右臉還有幾條皲裂紋路,表皮外翻,露出的血肉又紅又紫。他渾身上下隻有一件肮髒的麻布單衣,腳下是一雙舊草鞋,身旁散落着一件幹淨的彩錦夾襖。
其中一個士兵撿起這件幹淨的夾襖,擡腳就往地上的人的臉上踩去。
“不說也行,給耶耶學聲狗叫來聽聽。”
“哈哈哈。。。”其他幾人壞笑起來。
“快點!”士兵腳下力道加強,底下的人臉被踩進了土裡,但始終未吭一聲。
“下賤騎奴!”士兵啐了一口,将同僚手裡的鐵鍊搶過來,用力拉了一把。幹瘦男子上半身被拎起來,脖子挂在鐵鍊裡,臉上越漲越紅。
周圍幹活的奴隸實在看不下去,七八個人相互遞了眼色手裡拎着農具圍過來。
“嗯?!”這個兇惡的士兵把手放在佩刀上,十分傲慢又霸道,“要造反?!”其他幾個士兵也紛紛按住了佩刀。
“各部小首領和使者還在王庭呢,你們竟敢明目張膽欺負人!”一個奴隸喊道。
随之而來的是一個響亮的巴掌,奴隸一個踉跄摔倒在地,臉上漸漸浮現五根指印。其他人趕緊上前幾步将他護在身後。
士兵抽出佩刀指着衆人大喊:“不要命啦!”
“你敢!”這些奴隸雖然衣着簡陋單薄,但因為長年從事苦力活兒,身體素質不比士兵差多少。他們拿着木槌、木棍和石塊,氣勢洶洶抵在彎刀面前。
兩部人馬對峙,鬥毆一觸即發。
李隆基本來是單純路過,不是很想插手草原内部矛盾。誰知一個奴隸瞥見了他,于是像發現救命稻草一樣跑了過來。
“郡王閣下留步,還請郡王閣下為我們主持公道!”在這些人的眼中,李隆基幾乎等于金箭勇士,是大唐貴人,找他幫忙是最好的辦法。
李隆基眉頭微蹙走上前去:“何事在此喧嘩?”
先前兇惡的士兵見了李隆基,知道他是能與阙特勤比肩的勇士,默默收回了踩在奴隸身上的腳。但他面上仍然不屈服,道:“這個騎奴不知從哪偷來一件夾襖,我們攔住審問,他就跑。這偷盜之事豈不闆上釘釘。”
“你們上來就拿馬鞭抽我,我怎麼不跑。。。”躺在地上的人掙紮着起身,“夾襖是涉利哈首領見我無衣禦寒,送我的。”他說話氣息不穩,看似搖搖欲墜。
“原來是拔野古的低賤下民。你們那裡常年寒凍,四處荒野,到了王庭享受安逸,觊觎他人财物,起了歹心吧。。。”
“我沒有。我沒有偷衣服。”
“哼~賤民就是賤民,連衣服都要偷。”士兵嘴上雖然說着鄙夷的話,手裡攥着夾襖倒是半分都沒松開。
周遭奴隸都不怕事,他們喝斥道:“什麼狗屁王庭貴族血統,阿史那部殘暴無能連年逼迫我們戰鬥,不配草原之首!”
“你他娘的說什麼!誰給你的膽子!”士兵拔出刀就向其中一個奴隸刺去。不過他的刀尖還未到奴隸的胸口,手腕就被一個強有力的手掌鉗住了。他幾下掙紮,發現還是動彈不得,于是提腳往旁邊的人踩去。
李隆基動作更快,他一腳踹到這個士兵的腿窩,後者哐啷一下跪倒在地。李隆基手掌一旋扭斷他的手腕,轉眼就把刀刃橫在他的脖頸後!
“做什麼!”旁邊的士兵連忙拔出刀,大吼道,“這裡是王庭!”他們不敢直接對付這個唐人王子,隻能警告對方這裡是王庭,不能随意殺人。
這時一個士兵掏出一枚骨哨吹響,很快,方圓三裡内的巡邏士兵聞聲趕來,将衆人圍在裡面。
“什麼人造次!”為首的軍官膀大腰圓,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近。他撥開人群,然後看到了李隆基站在中央,手底下跪着一名士兵,士兵的脖子後面架着一柄刀。
軍官眼角微顫,眼中狡猾一閃而過。他一副挑釁的模樣質問對方:“小郡王好威風啊!今日在王庭為這些奴隸殺我士兵,明日是不是就要帶着大周軍隊踏過花門山了?!”
“明明是阿史那部咄咄逼人先誣陷人!我們各部也不是吃素的,怕你們不成!”幾個奴隸高舉棍子叫喊,引來更多的人圍觀。周圍修葺房屋的、築工事的、挑水做飯的,各種各樣的人慢慢聚了過來。
人越來越多,動靜越來越大。
李隆基心道不好。
中央營帳區被打攪,十來個穿着錦袍,胸佩寶石的貴族模樣的人漸漸聚集向這邊走來。
“發生什麼事了?”一個錦衣中年男子推開人群,他看到中央那個搖搖欲墜的幹瘦奴隸,驚奇道,“你怎麼在這?”
幹瘦奴隸看到這個中年男子,眼淚奪眶而出。他往前幾步跪在他面前,道:“特使,小首領送我的衣袍,被他們搶走,還誣陷我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