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從蓬萊閣出來的時候,已是亥時一刻。
“阿郎,馬車已備好了。”裴霖道。
李隆基望向夜空,長夜無雲,圓月如盤,照得街巷光亮如晝。
長安的明月是否也這樣皎潔?
他自覺肚中有些燒,心情郁悶,便回道:“陪我走走吧。”
于是二人一馬一車,在空蕩的南街遊走。
沙州比洛陽入秋早,眼下正值中秋,深夜裡溫度驟降涼的透骨,裴霖把早就準備好的披袍給李隆基披上。
“裴霖,你見過長安的圓月嗎?”李隆基突然問。
“啊?”裴霖不知主人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乖巧回答,“阿裴自小在相王府長大,十歲伴在阿郎身邊,如今是第一次出洛州。”
“哦,是了。”李隆基不再多語,腳下也逐漸輕浮,如踩在絮上,飄飄然。
今夜寂靜如斯,月光将黃土坊牆的影子拉的老長,附近的十幾棵老槐樹枝幹沖天,張牙舞爪。
涼,卻沒有風。
待到風來,便是一支弩箭破空而出的風聲,急促又帶着必殺的決心。
放箭的人甚至嘴角彎起了弧度。
完成此單任務,她就可以回家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再喝上一壺噴香的馬奶酒。
中秋是個好時節,殺了眼前的這個人能得到不少酬金。她像看着囊中之物一樣緊緊盯着眼前這人,隻眨眼的時間,他便會死于這支精造弩箭之下。
何況周圍百步之内埋伏了不少同伴,他們連一隻蒼蠅也不想放出去。
隻是可惜了這個人這張臉,沙州城内這麼俊俏的郎君不多見。
就在她歎息的瞬間,“叮”的一聲,火花濺起閃了她的眼,下一秒,短刀從前方飛來貫穿自己的胸膛!她悶哼一聲,徑直倒了下去。
明明。。。
明明已經萬無一失了。。。
弩箭帶來的風吹起李隆基耳邊的碎發,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從腰間抽出橫刀快速格擋。精造弩箭被攔腰斬斷,刀身嗡鳴,震的他手有些發麻。
與此同時,裴霖迅速将袖中短刀甩出,直擊敵人胸口。
十幾個蒙面黑衣人集體從坊牆背後沖出來,将二人團團圍住!他們手持橫刀,來勢洶洶。今夜必須完成任務,要不了對方的命就得賠上自己的命。
隻可惜今夜這二人不好對付。
李、裴二人的速度極快,這些黑衣人還沒來得看清對方路數,就在混亂的刀光中被砍傷身體。
史六是這刺殺團中的一員。他做了大半年的賞金獵人,靠賞金享受了不少美酒美人。就在昨日,他接到了一筆人生中最大的單子:參與圍殺一個京都來的官。京都來的又怎樣,他史六這些年在西域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今夜,他定要赢!
橫刀出鞘,力道爆如雷。
李隆基反應迅速,他腰身左移,巧妙避開了史六緻命一刀,并且順勢腳點屍體,翻身爬上坊牆。坊牆低矮,李隆基順着牆頂繞到史六背後,利用下沖之勢将其右臂一刀斬斷!
史六吃痛,左手撿起刀,擡手就是一頓亂砍,但劇烈的疼痛讓他失去了準向。
誰知眼前這年輕人身形十分輕快,并不與他正面拼蠻力,而是轉身避開暗算繞到他後面,反手一刀刺穿他胸膛!
史六低頭看自己身體,刀尖用力旋轉,血肉被攪翻!他張嘴嚎叫,卻隻能發出“啊啊”的嘶啞聲。
史六倒地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流這麼多血。他瞬間體會到了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的感覺。
有點痛,他想。
此生,可以睡個好覺了。
史六閉眼的瞬間,呼呼風聲在街上乍起!
幾十隻弩箭落地,将拉車的黑馬驚得揚起了馬蹄。
十幾個兇手瞬間被箭雨擊殺,有的甚至還保持着劈砍的姿勢,就被穿了個透心涼。
裴霖瞄了一眼腳邊的弩箭,差一分他的靴子就裂開了。他氣的眼前一黑,大聲嚷道:“阿陽,你都怎麼教他們的,射箭的準頭呢!能不能準一點!”
“抱歉,這不是着急過來救阿郎麼。”來人正是消失了一晚的餘陽,十個近衛,還有慕容毅和一班州府衙役。
“你可以來得再晚一些。”裴霖氣鼓鼓道:“看我不回去姚長史那裡參你一本,戕害皇、戕害小主人,調你去邙山守靈!”
“喲,小阿裴也學會告狀啦!”餘陽作勢往裴霖腦袋敲去,被後者逃開了:“行啊,個兒長高了,身手也敏捷了不少。”
慕容毅蹲在一旁,将兇手面罩一一摘下,待到翻看弩手時,眉頭皺了起來。
“這。。。居然是個女子。”慕容毅皺着眉頭道。
“啊?”裴霖和餘陽亦驚奇,雙雙跑過去圍觀。
李隆基走過來俯身查看,隻見這女子眉骨突出眼窩内陷,鼻梁高挺皮膚白皙,發色呈淡淡的褐色,胸口已經被裴霖的短刀擊穿。她的雙眼空洞睜着,滿臉帶着不可思議的猙獰。
慕容毅小心拾起地上的弩,仔細翻了個遍也未找到一個字,一方官印。弦是新上的,弩臂表面磨損也少,看起來像是新造不久。
“少卿,這臂張弩打造手藝不錯,不過弩臂上沒有官印,望山校準也不太對,往右偏了一分,是仿官制。”
慕容毅又仔細翻看了其他屍體,均為普通中原人或胡人面孔,無甚特别。隻不過其中幾具屍體看起來肌肉特别粗壯,是常年習武的練家子。
等等,肌肉精健,小腿肌肉精健?
慕容毅一怔,趕緊将其中一具屍體衣袍散開:大臂肌肉緊緻,手掌老繭密布,右手虎口處呈扇形陳年繭。
“這是?”慕容毅滿臉驚訝。
“如何?”李隆基問。
“少卿,這群賞金獵人恐怕來頭不小,像、像是兵。”歐陽頓了頓,猶豫道:“至少曾經是兵。”
他說的委婉,曾經的兵。
逃逸兵。
“怎麼看出來的?”
“回少卿,這幾個人虎口的扇形繭,來自于北庭邊軍專屬配刀,刀柄裝飾呈貝扇形,在西域衆軍府中比較特别,一眼就能識别。”
“怪不得這麼拼命,這群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裴霖驚歎。
“北庭邊軍?”李隆基也不禁疑惑,“北庭都護府剛成立兩年,副都護李明成,前禦史大夫,聽聞此人赴任北庭後一直庸碌,無功無過,但也不至于懶政到縱容逃兵。何況邊境已十二年未正式用兵,何至于逃逸?”
“阿郎。”餘陽問道,“是否要派人去庭州查證下?”
慕容毅在旁欲言又止。
裴霖迅速把餘陽拉到一邊,小聲道:“相王。。。咱們府君就是北庭都護府大都護,雖說是遙領,也是實打實的北庭最高長官。咱們去查北庭邊軍,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不要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