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坊位于沙州西南角,就在衙署背後兩百步遠,背靠小梁山。
小梁山名為山,實則僅五六丈高的塬。因沙州方圓幾十裡平坦寬闊除去黃土城牆無任何屏障,故這座五丈餘的黃綠色土堆就顯的格外凸出。
塬上有一密檐式四方浮屠塔,塔高三丈餘,塔身七級,塔檐挑出約一尺,逐層加密。其底層券門左右留有兩尊雕像,不是天王像,而是兩尊身披明光铠的将軍像,左将持槊,右将持弓箭,怒目圓睜神态威嚴。
沙州人也說不清這座塔是為誰建的,隻知道塔前常年整潔幹淨,時常有人到此打掃。
塬下有一小渠環繞,名邑水,蓬萊閣就建在這邑水之上。
樓閣呈四方院,白牆黛瓦、朱漆梁柱,屋檐挑三尺,飛翹精緻。主樓為複式三層,左右協殿分居,置飛虹橋與三方回廊相連。中庭引邑水成清池,池中置蓬萊、方丈、瀛洲三山,上植挺拔黑松,朱漆拱橋橫跨其中。池旁種滿芍藥、玉簪、連翹、肅州牡丹等,另有一棵巨大的槐樹屹立在清池邊,深褐色的枝幹伸展到池中,倒影出婉轉姿态。
月上柳梢,華燈初上。
蓬萊閣内燈樹燦爛,魚龍光影交錯。夜色将黑時,城中大半富豪已到場,交手行禮、談笑晏晏間好不熱鬧。
戌時三刻,主樓咚咚響起了鼓聲。随即四方角樓響應,星星點點,間輕間重,又如溪流之從容,又如大河之洶湧,起伏流轉,铿锵有力。場中人情緒被這鼓聲吊了起來,紛紛禁聲,正襟危坐,将目光投向三樓那閃爍的燈光中。
半刻鐘後,鼓聲漸停,一行美姬着绯色石榴長裙,手持螺钿琵琶魚貫而入,将仙池旁的蓮花承台團團圍住。琵琶聲初時清澈響亮,如鳳鳴出山,少時滾指雷動如夏日風雨驟起的湖面,噼裡啪啦氣勢磅礴。
裴霖被這琵琶陣曲驚的緊拽酒杯,神識飛出體外。餘陽則抱着刀,懶懶的斜靠在柱子邊,似乎不為所動。
李隆基端坐于席邊,擡手淺嘗了一口杯中酒,面上無甚波瀾。
琵琶聲漸漸回落,由急入緩,如暑夏陣雨般收勢。随後場中又換了箜篌,弦音如清風蕩過湖面,令人心曠神怡。
天籁驟起,中庭燈樹忽滅。仙池中清水微微蕩漾,似有什麼呼之欲出。竹笛聲起,鼓點漸入,隻見池中緩慢升起一朵蓮花,熱烈綻放。
彼時三層閣樓突然顯現一神女,身披五彩璎珞,青碧羅裙胭脂薄衫,緩緩從天而降。她姿态十分輕盈,衣裙飄帶飛舞,飄飄然落入池中青蓮上,而後單足站立,手結伽印。
池水微沸,神女輕移腳步,足下青蓮競相浮出,一步踏、一花出,在座賓客紛紛屏住呼吸,場内一時間繡花針落可聞。
“這世上競真的有人會飛天之術!”
裴霖睜大眼睛,轉頭看了一眼李隆基,後者眼眸深沉、眉間微皺,若有所思。裴霖心道阿郎年紀輕輕定力如此之深,委實叫人佩服。
飛天神女一步步走向蓮花承台,衆琵琶女分散開來,跪坐周邊。隻見承台中間突起一道五彩霞光,霞光飛散,炸成星星點點分散開來。衆人擡手作勢欲擋,卻不見半點火星飛來,再看向庭中時神女已不見蹤迹。
點點星光忽而聚集化蓮,忽而化作雲團,變幻多彩,缤紛奪目,最後結作一團赤紅彼岸之花,綻放于中庭。彼岸花鮮紅欲滴,嬌豔動人,盡情釋放着魅惑。場中賓客早已目瞪口呆,有的甚至企圖伸手去摸,卻哪裡夠得着這妖異火紅的地獄之花。
隻一瞬間,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彼岸花炸裂開來,神女長身站立其中,花钿雲髻、唇若丹霞,眼波流轉,颠倒衆生。
不知誰輕輕喊了一聲“妙娘子”,衆人這才回過神來,大聲驚呼。場内瞬時掌聲雷動,響徹天際。
秒娘子手掌輕拍兩下,燈樹點亮,玲珑宴席正式開始。
裴霖深歎一口氣,扶額道:“看來我還是太年輕了,即使在洛陽這場景也不曾見過,真真是叫人終身難忘。”
李隆基依舊未發一言,目光始終在秒娘子身上未移開。裴霖以為阿郎看得入迷了,轉了目光去找餘陽。二人身後,柱子旁空空如也,餘陽早已不見人影。
“我說阿郎你也太心狠了吧,這玲珑宴席如此難得,阿陽卻被你支出去辦差。”裴霖撅着嘴為同僚抱不平。
“怎麼,你也想出去?”李隆基看了一眼裴霖。他說話寡淡,卻讓裴霖聽得心虛。
“不想不想。阿陽身手好,他能搞定,我相信他!”裴霖悻悻然回身,學着李隆基的樣子,正襟危坐,隻是那與身俱來的貴氣是怎麼也學不來。
侍女們依次登場,手中托盤呈碟三樣,每個碟子旁都有一木牌,上刻佳肴名字。
今年的玲珑八件以桃花為主題:桃之夭夭,将初春的第一批桃花及時摘下入甕,吃時拿出來放入泉水浸泡三日,再用這泉水和面捏作八瓣成型,中間點上朱砂放入蒸籠蒸上一炷香時間即成;碧桃春水,碧桃碾肉出汁與米酒雙蒸,層篩二十次出桃釀;落霞飛虹,一頭羊出四兩肉,以桃釀裹之蒸半熟,再撒上一層桃粉,羊肉鮮美裹着酒氣,半晌就讓人臉紅心跳面似飛霞。。。食材普通,貴在精緻、季節難尋。
裴霖吃的不亦樂乎,邊吃邊點頭表示肯定。
李隆基把身前的碟盞往裴霖那邊挪了挪,随後喚來近衛,輕聲吩咐幾句。近衛領命,朝蓮花承台處走去,片刻後,妙娘子攜一胡姬随從款款走來。
“奴見過淩郎君。”
此時秒娘子已換上常服,海棠紅對襟窄袖衫,白玉金邊臂钏,下身着十二副間裙,腰間系五彩金玲帶,衣衫按照洛陽時興的樣子,将對襟開到了胸前,當真是風情萬種。
“坐。”李隆基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