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也隻是孩子間的平常玩鬧,可後來......”
趙生輕歎口氣,道:“那年仲夏,正值酷暑,四殿下帶着七殿下闖入雲夫人後殿的園子戲耍。當時夫人君寵正盛,王君便為其在後園中修葺了整座荷花池,以供夫人觀賞小憩。”
晏溫:“......”
冀王廣修庭園的愛好早在燕國時,他就略有耳聞。
隻不過令其沒想到的是,這堂堂一國之君,寵愛妻妾的手段,也是如此。
先不論是那紀王後的觀竹亭,還是這雲夫人的賞荷院。真真全都是千篇一律,毫無任何新意可言。
晏溫不由在心底暗暗嗤想。
但面上不顯,依舊抿着笑。
趙生繼續說:“其中經過奴才尚且不知,隻知曉王君到的時候,雲夫人早已哭暈在池邊石階旁,而四殿下正跪在一邊,雙眼通紅,怒瞪着不遠處攥了一手荷花葉的七殿下。”
這時,馬車恰巧行過一處碎石地,整個車廂被颠的哐啷作響,連同晏溫悶在懷間的心髒一起,起起伏伏,甚為不安。
“所以,王君就罰了七殿下。”晏溫朝趙生道,唇邊笑意越發淺淡。
趙生點頭,擡手抓了木案一角,維持平衡。
末了,他又道:“公子猜的不錯。王君大怒,也未曾聽七殿下的任何解釋,就下令将其關了七日緊閉。”
“是關在了七殿下自己的宮殿裡?”
“不是,”趙生的聲音都随着碎石地不住的顫,“七殿下沒有自己的宮殿,幼時就隻和王後住在一處......奴才還記得那日黃昏送殿下回宮,與王後禀明了此事,而後問其該将殿下關在何處時,她......”
說着,趙生頓了頓。
晏溫心中一緊,臉上笑意盡無,問:“如何?”
如何。
他至今都記得,在偌大宮殿中,女人隐在陰暗簾帳下的看向七殿下的厭惡神情。
這種神情,趙生從不曾在一位母親臉上看到過。而要說這眼神像什麼,趙生想來想去,也就隻能把它推成是仇敵相見。
這個女人視線落在七殿下身上的那一刻,就已經充滿了憎恨和無盡的嘲諷不屑。
“将人帶去偏殿柴房。”
隻此一句,年幼的七殿下便把自己蜷縮的更緊,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發抖打顫。
然後趙生聽他哭着向王後叩首哀求,一句一句的重複着:那不是他的錯,他可以解釋。
“母親——”
最後的傅懷瑾近乎失聲,但仍執拗的說着:“母親...你可不可以信懷瑾一次...”
這般想着,趙生看向晏溫,在晃蕩車廂中哽咽道:“公子,你可知王後對殿下說了什麼?”
晏溫沒有應聲,他的面色有些蒼白,眸光滞澀的望着眼前人,似乎被奪了生機般,輕聲道:“什......什麼?”
趙生:“‘該死的廢物’。”
七日後,傅懷瑾被王君從柴房中放出來,由兩個侍衛押送着,去往雲氏宮殿道歉。
待到午時末,他回了宮,頂着烈日跪在殿前,乞求着能見母親一面,想與她解釋清楚那日在荷花池旁,并不是自己摘了雲夫人最愛的荷花。
“是四哥,”傅懷瑾垂着眸子,呢喃:“不是我,母親,不是懷瑾。”
饒是他念了千萬遍,直至中暑昏倒,也沒人去聽。
傅懷瑾的眼淚淌了滿臉。
他恍惚中明白,原來在這宮裡不是人人都喜歡自己,比如母親、父王、雲夫人和四哥。
半個時辰後,傅懷瑾被幾小厮擡着随意放在了偏殿的舊榻一角,因着中暑,他掙紮着睜眼想向他們要些水喝,可皆被無視。
他忽然就明白了,原來在這宮裡從來都沒人喜歡自己。
然後。
傅懷瑾獨自在這偏殿中又呆了五日。
出來後,宮裡人人都說七殿下變了。
晏溫沉吟不語。
潮濕陽光下,他捏着杯盞的手背中青筋暴起,宛若一根根細密的纏線鑽進血液,逆流而上,緊緊扼住他的呼吸。
紀聽竹此人,如何是因為傅懷瑾折了雲氏的荷花而生氣。身為自己的孩子卻在君前栽在侍妾之手,從而讓她在宮中丢盡了臉面。
這才是真。
“紀公子,您還好嗎?”
晏溫盡力緩和了急促的呼吸,擡眸向趙生艱難一笑,“沒事。”
趙生見他額間冷汗遍生,嘴唇嗫嚅幾下,還想說些什麼,但沒未開口,此時車外林間卻猛地傳來了幾陣異響。
聞之,晏溫眸光一凜,好不容易按捺下的怒火更盛。
他并指挑起身側簾布,視線掃過外頭還滴着晶亮水珠的灌木叢,淡聲開口:“公公,或許,我們現在已經被匪徒包圍了。”
趙生:“......”
接着,還沒等他反應,一支利箭忽的刺破窗布擦過面頰,釘死在身後木杆中。
霎時間,木杆上的蜿蜒裂隙錯雜蔓延,随着尾端箭羽一晃一晃的顫。
趙生吓白了臉。
透過損爛車廂朝外看去,眼淚水兒直愣愣地被陽光接了一兜,渾渾噩噩,見到路兩旁原先翠綠灌叢中飛出了一片黑沉霧氣。
趙生抹了把臉,顫顫巍巍的扒着手邊欄杆,仔細瞧着,然後就見這片霧氣朦胧着在眼前變幻,穿過層層樹影,逐漸勾勒出人的輪廓。
“公公當心——”
溫熱的血珠濺在手背上,星星點點,如墨漬般順着指骨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