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最果加快了腳步,天雨路滑,要趕在雨大之前将覃瑞瑞帶下山,孩子仰着腦袋不停地劃着手腳哭鬧不止,這孩子長得很快,被他喂養得黑胖黑胖的,勁兒也大,帶着他重心不穩地直往前沖,岑最果騰不出手來哄他,隻能低下頭用下巴蹭了蹭孩子被雨水打濕的臉頰:“别哭了,乖啊,小寶,别哭了。”
西風怒号,風雨如晦,雨勢漸大,他怕身受重傷的覃瑞瑞淋出個好歹,将自己的外衣脫了裹在他身上。被箍在他身前的孩子哭得更兇,嗓子都嚷劈了,他知道這該是餓了,隻能咬破了手指用自己血喂他,孩子急切地吸着他的血,這孩子月份大了每頓吃的也多,沒過一會兒就因為吸不到血了又哇哇啼哭起來,岑最果不敢耽誤時間,安撫了他片刻便背起藤筏繼續趕路。
孩子不依不饒地繼續哭鬧,在岑最果胸前不停地用小腳踢打着,鬧得連固定他的布條都松了,小身子徒然往下墜去,岑最果為了接住他,整個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又麻又痛的感覺從膝蓋處傳來,小腿也被磨掉一大塊皮肉,有血從破了的褲子裡流了出來,他疼得半晌都起不了身,氣惱地拍了一下孩子肉乎乎的小屁股,第一次對孩子大聲吼道:“别鬧了,你還鬧什麼?你爹都不要你了。”,說完他自己也崩潰地恸哭了起來。
暴雨傾盆般地倒了下來,密集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生疼,他趕緊回過頭查看覃瑞瑞的情況,這人的氣息微弱得幾乎要斷了一般,這讓他無暇顧及心中的無盡哀思,趕緊咬着牙忍着膝上的傷痛站了起來,一步一滑地走着,摔了好幾次又趕緊爬起來繼續走,他一刻都不敢耽誤,生怕多耽誤一瞬,覃瑞瑞的生命便流逝一分。好不容易到山下的時候,他的雙肩已經被粗粝的樹藤磨得失去了知覺,右手因為受力過度宿疾發作,鑽心地疼了起來。可他知道這一次不能再松手了,上次他一松手這人就碎成了這樣。
“瑞瑞,求求你撐下去,一定要活着。”,岑最果的聲音湮于這暴雨雷鳴之中,藐若微塵。
可覃瑞瑞卻像是回應他一般,濕漉漉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一滴清淚自眼角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又融在雨水之中。
到達綏州城門的之時已經臨近宵禁,守城的士兵正欲關上城門,見岑最果一身狼狽,身後還拖着個不明生死之人,便過來攔着他不讓他進。
岑最果已經耗盡了氣力,隻能跪在滿是泥濘的城門口求着,眼看覃瑞瑞的身子越來越涼已經等不起了,這群駐軍早已經換了部隊,沒人認得他,他隻能朝着士兵重重地磕着頭,嘴裡哀求着:“人命關天,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吧,我們得進城去找大夫,不然就來不及了。”,他不明白,他們為了守護綏州城都曾經豁出過性命,為何如今卻連這城門都進不得了。
絕望之際,金家的車夫趕着馬車來到城門口,看到岑最果趕緊跑了過來,塞了錠銀錢在那守衛手中,陪着笑臉道:“這些留着給您和您的兄弟們喝茶,給各位軍爺添麻煩了。”
那士兵得了好處才揮手放行,車夫幫着岑最果一起将覃瑞瑞搬上了馬車,趕緊去找了間藥堂。巧的是這間藥堂的大夫是曾在軍中與岑最果共事過的那個老遊醫,老頭做了大半輩子的大夫見了覃瑞瑞這一身傷都直搖頭,遺憾地說道,傷得太重恐怕是活不成了。
岑最果無法接受這種結果,他跪在地上攀着老大夫的手肘,泣不成聲道:“瑞瑞他才十八歲……他身手那麼好……可以像小鳥一般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他不能就這麼死了的,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吧。”
老大夫雖也動容,但這人周身的骨頭全碎了,渾身上下沒了一塊好皮肉,最嚴重的是胸下的脅骨生生地被打斷了刺進了肺腑,不知是何原因還吊着最後一口氣,但已是心火将滅之兆。
老大夫歎了一口氣:“眼下如果能取得最山參,隐雀果和狼吻草三種療傷聖藥,方才有可能救他一命。可這三種藥材極其珍貴,别說是三種,老夫行醫五十餘載,也隻見過隐雀果……”
他話還沒說完,岑最果便說:“我曾經服用過最山參和九還丹,用我的血行不行?”
老大夫有些為難:“這不好說,也許可行,但……”
他還沒說完,岑最果便拉開衣襟,取了老大夫的醫刀往自己的心口那道已經愈合的傷疤上劃去,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老大夫一驚,一邊趕緊拿藥皿去接,一邊教訓道:“你這人怎可如此莽撞,這可是取的心頭血,取一次那是兇險異常,也不是說一定就有用,怎能說取就取呢。”
老大夫接了半碗鮮血之後幫他包紮完,臉色慘白的岑最果才松了一口氣:“再晚就來不及了不是嗎?”
老大夫一愣,随即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取來了喂藥的皮管子,将血給人灌了下去。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發現本來已經危在旦夕之人的傷勢竟穩定了些許,大夫驚歎于天下竟有如此奇事。
如今暫時穩住了他的傷勢不再惡化下去,但尚缺兩味藥材。岑最果下意識地轉動着手上戴的鐵戒,轉頭問一直候在一旁的車夫:“何叔,黃家的藥鋪裡應該會有這兩味藥材吧,憑棠哥給我的鐵戒可以去取嗎?”
那車夫恭敬地說道:“自然是可以的,見鐵戒如見黃老闆本人,隻要是藥鋪裡有的藥材,您都可以自取。”
“那煩請何叔再送我一程吧。”,岑最果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俯下身在他耳邊說道:“瑞瑞,你撐着,等我回來。”
“那瑞瑞就麻煩您照顧了,我取了藥便回來。”,岑最果将暗袋中貼身藏着的銀票盡數掏了出來,塞到老大夫手中,“這些錢您收着,給他用上最好的藥,我會快去快回的。”
老大夫是個本分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你這孩子怎麼亂花錢呢,今後的日子還長呢,錢可不能這麼使。”
老大夫不肯先收錢,言明日後等他回來之時再一起算。岑最果又在他口中得知了魏瓒回來過綏州城,軍民一心地在城中重建了許多房屋,原本那些出城逃難的人都回來了。老大夫感慨萬千地說道,多虧了你們擋住了南疆軍,要不然綏州城遭了敵軍鐵蹄的踐踏之後還不知道是哪番光景,說着他取了一個藥瓶交給岑最果:“這是補血的你記得吃,可不能年紀輕輕的就虧了身子,這老了是要治病的,等你回來老夫再幫你好好調理一番。”
岑最果感激萬分地道了謝,轉身出門上了馬車,此去時間緊迫,他帶着孩子不方便,隻能狠心地将孩子留在了醫館,拜托老大夫照顧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