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繼續走,卻聽見那塊大石頭後面一陣窸窣作響,他腳步一頓,心中不由緊張了起來,想着如果是獸類,他如果貿貿然轉身逃走便會給了對方可趁之機。緊了緊抱孩子的手,從地上撿了個粗樹枝攥在手裡,慢慢地挪了過去,挑開大石後方的草叢,一個血人出現在他眼前,吓了他一大跳,隻見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但衣服已經破爛不堪,裸露出來腐爛的傷口正往外淌着膿血,連他身下的草地上都沾了的星點血迹,那人就靜靜地卧趴在那裡,生死不明。
岑最果壯着膽子用手中的樹枝去撥了撥那個血人,但那人一點反應都沒。
“死了沒啊?”,岑最果喃喃道,他如今帶着孩子,這人一身夜行衣,來路不明的,着實不該多管閑事,可若是見死不救,他又挪不開腳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将手裡的孩子放在大石頭上,湊近了去探那人的鼻息,待把人翻過來瞧見臉時,不由驚呼出聲:“瑞瑞,怎麼是你。”
岑最果怎麼也想不到,竟在此處遇到了他一直記挂着的覃瑞瑞,而這人此時已經成了個血糊的人兒,他一邊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一邊在心中祈禱:“别死,瑞瑞,你千萬要活着。”
微弱的暖意從指尖拂過,岑最果稍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檢查着他身上的傷勢,心卻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覃瑞瑞手腳的骨頭盡數折斷了,渾身上下有數不清的鞭傷,刀傷,還有火烙過的痕迹,還不知内傷如何。
“瑞瑞,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岑最果的眼淚倏然掉了下來,捂着嘴失聲痛哭道,眼前之人像碎了一般,他甚至不敢輕易去觸碰他。
“他不自量力地去南疆軍營中刺殺夏侯藹,就該料到是這種下場。”一道低沉地男聲在身後突兀地響起。
岑最果竟沒發現身後有人,下意識地将覃瑞瑞護在背後,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是見過幾次的,一次在血鼎案的現場,這人幫着魏瓒一起查案,一次在皇宮内這人暗示他和覃瑞瑞趕緊離開,一次在綏州城這人帶了援軍姗姗來遲,這人叫……仇厲。
認出此人讓岑最果稍稍松了口氣,但又想起這人是夏侯藹的貼身侍衛,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穩了穩心緒才開口問道:“瑞瑞怎麼會在此地?是你帶他上來的?他為何要刺殺夏侯藹?”
“他告訴我,聽人說過故族很美,最後的心願就是回來看看,空濛山上便可以俯瞰整個南燭族,他上次來時遇到了大霧,未得見山下族群的全貌,今兒天還不錯,我身為同族當圓他個心願吧,他快撐不住了。”
仇厲邊說邊慢慢地踱了過來,雙眼定定地看着大石頭上躺着的孩子。
岑最果還在為那句聽人說過故族很美而恍惚,當初是他跟覃瑞瑞說南燭族很美,讓他一定要回家鄉看看的。
忽然瞥見仇厲已經走到了孩子面前,不由心生惶恐,喊道:“你……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仇厲面無表情地擡起眼,聲音古井無波:“早知道你不可能是墨實。”
岑最果不知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麼意思,趕緊沖過去将孩子抱了過來,縮在大石頭後面警惕地瞅着他,又想顧着覃瑞瑞,便悄悄地又挪過去了幾分。
仇厲不知是被他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還是想起了什麼,扯起了嘴角:“本來我将你和這個孩子抓回去,那個人一定會很高興,但如今……”他頓了頓,“沒多大意義了吧。”
岑最果将孩子緊緊抱在懷裡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又擔心覃瑞瑞的傷勢,便也将人抱在了懷裡。
仇厲頗為疑惑地問道:“你怎麼會在此處,看到你我還以為魏瓒在附近……還是他人就在綏州城?”,不等岑最果回答,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對,魏瓒不可能會回來,夏侯煦前幾個月稱帝,他回去将他又從禦座上拉了下來,擁立他的嫡長子繼了位,他自己做了太上皇。”,他瞥了一眼岑最果手中的孩子道:“本來以為那孩子是你生的,如今看來……”
岑最果怔怔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又難以置信地看着仇厲:“你說侯爺已經有了一個嫡長子?”
仇厲冷嗤一聲:“如今已經該稱太上皇了。”
他見岑最果低着頭不說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了然道:“他早就将你休棄,如今這孩子……他也不肯認?這人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後,心總是比較狠的。”,最後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他冷硬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悲泯。
是啊,他早就将我休棄,岑最果口中喃喃,神色一片悲涼。他斂了斂心神,摸着懷中之人的臉頰,觸手間一片冰冷,心急如焚地央求道:“仇侍衛,看在同族的份上,你可不可以幫忙将他帶到綏州城裡。”
仇厲淡淡地看了他懷裡的人一眼:“他活不成了,他也不想活,白實得子不易,懷着孩子卻跑來刺殺,這分明是想來找死。”,說完他又怅然若失地低語:“這孩子沒有選擇的權力,何其無辜。”
“不,他還有氣息,他還活着,求求你,幫幫他吧。”,岑最果将懷中之人和孩子輕輕地放在地上,直起身向仇厲行了個大禮。
“别白費功夫了,他渾身經脈已斷,骨骼盡碎,已是油盡燈枯之身,在這山上找個風景好的地方将他埋了,活着于他……隻是痛苦。”,仇厲撂下冰冷的話,擡腳就往山下去了。
“不會的,他不會死的。”,覃瑞瑞曾在這山上受過這麼重的傷都活了下來,這次也定會吉人天相的。
岑最果見他不肯相救也不再求他,倔強地将覃瑞瑞半扶了起來,嘗試着去背他,可又不敢用力去拉他的手,試了好幾次都不能将他背起:“瑞瑞,你撐着點,我一定帶你下山。”,岑最果咬着牙,想着當年他才十歲都能将人高馬大的魏瓒帶下山,今日他也一定可以帶覃瑞瑞下山的,思及魏瓒他也不顧不得心中窒息般的刺痛,起身開始四處搜尋趁手的樹藤和粗枝,熟練地紮了一個藤筏,小心翼翼地将覃瑞瑞搬到藤筏上,用樹藤固定住他的身子,再将綁在藤筏兩側的長樹藤捆在自己的肩膀上,最後将哭鬧不止的孩子用腰帶綁于胸前,艱難地支起身,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挪。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擦黑,空濛山一帶多雨,白天還烈日當空,傍晚就雲青欲雨,不消片刻就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