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唐齊大笑的同時把九九往前一推,“還是個有品位的邪術,莫兄你盡管使喚她,當沙袋暴打一頓都成。”
九九猛然刹住腳險些撞在千怨結上,剛要回頭狠狠剜一眼唐齊這個背後捅刀的小人,卻見盤坐的莫淮動了動眼睫,淺淡的眸子不帶多餘情感,正好整以暇地望向自己。
九九動作猝然中斷,她直愣愣站着,狐疑地盯着那張好看的臉試着解讀眼神的含義。
莫淮在她注視下唇形微動,道:“手攤開。”
九九抱着懷疑問道:“哪隻手?”
莫淮顯露直白的鄙視:“哪吒的六隻手。”
唐齊笑聲又起,九九不情不願攤開雙手。
雙手平攤的那一瞬間,細風凝成無形的利刃冷不丁劃過,登時見了血。接連不斷的血珠沒有墜地而是彙成一道猩紅的血線鑽入莫淮運功的雙手間。
九月初九,至陽,此日生人無論男女,其血皆可破解千怨結。
風起,莫淮長發随衣袂翩飛,他閉目不語,手下的血線與白光交纏着飛速運轉,不過眨眼間就分剝出無數根極細極長的鮮紅,擠在一起像個血球,被甩上千怨結頂部時轟然綻開,如同疏而不漏的天網包裹住整個千怨結。
莫淮豁然睜眼,眼神一如既往的平淡,揮臂的動作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如果不是有圈凜凜白光以不容置喙的姿态赫然罩頂千怨結,沒幾個人會相信他正在施法。
顯然,選擇相信的“幾個人”裡不包括唐齊。
他勾頭附耳低聲問道:“我知道他很靠譜,但又覺得不太靠譜,你确定這靠譜?”
九九拉着臉幽怨地盯着橫穿掌間的口子,沒好氣道,“我确定你不靠譜。”
兩掌皆被劃傷,傷口還不淺,莫淮拿去的隻是一小部分血,更多的順着傾斜的掌側滴到地上,足足泡軟了不小一片土。
莫淮根本就用不了這麼多血,他就是故意一手來一刀,還劃這麼深,到現在流血止住了,傷口的痛感依然清晰。
眼看着千怨結一點點生出裂紋九九才敢放心治愈傷口,不然保不齊莫淮那個缺德缺到十萬八千裡的玩意不會重新割一道口子中途取血。
空氣一震,千怨結支離破碎,消散在無形中。陣内安放的六個八卦盤同時劇烈震動,一瞬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緊接着“嘭”的一聲卦盤碎裂,帶着不小的涼氣迸出六粒藥丸大小的如水之物。
唐齊趕忙出手收起,托在掌心,靠近施施然起身的莫淮問道:“難不成這就是被鄭不器殺死的靈人?”
莫淮湊近了,目光在祭台上梭巡,都是些做法所用的符紙朱砂之類尋常物件,沒什麼特别的,遂淡淡走開,道,“是。”
可這為何隻有六個?還少了一個?
九九才想去問,莫淮像是知其心中所想,沒等她開口又說:“另一個放在祭台上,慌亂之下被鄭不器抓走一塊碎了。”
莫淮似乎無意多留,路過雙手背後的九九時短促笑了一聲,笑得後者蹙起眉頭。好在他不一會兒就邁着慢條斯理的步伐漸行漸遠,九九觑着他瘦高的背影隐沒在青林中直至再看不見才松一口氣。
唐齊托着手靜靜端詳,六顆水狀物還存着冰冷的涼氣,他道:“我說怎麼是這個樣子,原來是被冰封了。”
靈人煅生于五行之中,死後不入輪回,屍體會恢複最初的形态,木靈化木、火靈化火,而這已死的六個靈人卻是如此模樣,不合常理。
唐齊從它們自帶的涼氣推斷,大抵是被冰封住了。隻有冰封,才能維持死前形态。
他歎了口氣,将東西小心翼翼收好——這六位族人死前估計也受了不少罪,不然也不會成了這幅怪樣子。
“行了。”他轉過身對九九含情脈脈道:“一切既已查清,我該回去複命了。話說今日還是人界的中秋佳節,唉,沒有我陪着哪裡還有佳節呢,你定然過得無滋無味。”
而後粲然一笑,在被九九一腳踹飛之前呲溜消失地無影無蹤。
事實證明每天都過得無滋無味也好過中秋之夜跟着莫淮在人頭攢動的街巷裡亂竄。出門沒到半盞茶功夫,九九不知被推搡了多少回,若不是她眼疾手快,鞋都被擠掉了。
莫淮雖然時常心血來潮跑去人多的地方看熱鬧,但其實都是遠觀,不曾有人近過身。就如此刻,說的是繁華熱鬧可以一觀,結果出了門就施法不叫任何人靠近,别處的人差點被擠成糖葫蘆,他周身空空蕩蕩,清冷地像個異類。
人流中的九九艱難撥開一條縫跟近了些,一想到今晚可能莫淮讓自己頂碗噴火她就頭皮發麻,還不如被敲暈算了。
“借過借過,哎~”她被洶湧的人潮裹挾進一條岔路,連忙掙紮着走到路邊少人處,擡眼四望小橋流水兩岸盡是數不清的人頭,不見了那個異類。
“姑娘你也來求姻緣啊?”不知何時來個華貴婦人,眼裡充滿慈愛不動聲色打量她,“這月老廟很靈驗,我今天特地給兒子來求一簽,方才遠遠瞧見你就十分喜歡,你可願與我結伴而入?”
九九心說眼神這麼好幫我找找莫淮,這走散一下不知道他會不會借題發揮呢,她禮貌笑笑,“不求姻緣,求死,趕着去找閻王呢。”
婦人:……
虧得婦人好涵養,沒當場變臉色,維持住了禮貌,最終她在丫鬟的陪同下進了廟。
路上的人終于少了些,九九左右觀望确定不會再被帶偏了,腳還沒擡起來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自裁還是我代勞?”
九九循聲望去,擁擠的人潮盡頭是一座石橋,兩邊挂着紅燈籠,搖曳的燈火影影綽綽,映照橋邊的青色衣衫上。
一人長身玉立,狹長的眸子色淺情淡,淡淡的目光流過黑壓壓的人群與自己遙遙相望。
“嘭!”
九九看見煙花絢爛,巨大的璀璨下莫淮氣質清舉,他雙眼不帶半分情緒,缥缈淡漠仿若雲煙。
喧鬧褪去,行人定格。仿佛一切都無聲消散,隻剩下映在眼底的身影。
一切都靜止了。
“這世上沒人不喜歡莫哥哥。”
“我總覺得你們倆很像。”
曾幾何時九九聽人這樣說過。
好像有無形的東西破土而出,一下一下輕敲空洞的胸腔。
分明是輕輕的、緩緩的、九九卻清楚地在耳内聽到回響,良久她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心跳。
它在為莫淮而跳。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心思百轉千回,刹那間卻像滄海桑田,或許過了很久很久,一道和緩的聲音打破寂靜,九九聽見那聲音說: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