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喊打喊殺的要捉妖,氣勢之恢宏不亞于兩軍交戰。今日天光大亮,百姓好似将當時的記憶抛進黑沉的夜色一并忘卻了。
焦城依舊車水馬龍。
“黃大人昨兒死了!”趕驢過市的男人碰見熟人,停在路邊攀談起來,“是自殺的。”
另一人回:“我也聽說了,死前還寫了認罪書,原來失蹤的人都是他拐的,真是看不出來,唉。昨晚還誣陷無名居有妖精,差點燒了人家,真是造孽呦!”
二人越說越來勁,無功而返的九九懶得聽,一扭身拐進小巷裡,從無名居側門進入後院,喧鬧由此被阻隔。
她在盆景假山中穿梭而過,眼前盆栽的菊花沿路兩邊排放,開得正好。莫淮眼睛半睜不睜躺在搖椅上,擡手驅趕落在小桌上的蜻蜓。
要事還未解決沒空跟他鬥智鬥勇,九九選擇視而不見,她腳還沒擡起來就聽見莫淮輕飄飄地說:“一個時辰。”
九九回頭:“什麼一個時辰?”
她看着處于假山陰影下的莫淮,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有一個時辰。”莫淮重複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九九狐疑地挪近了點:“說清楚點,一個時辰怎麼了?”
莫淮對上她戒備的眼神,若有若無的笑意漾在唇邊,慢條斯理地問,“你在命令我?”
我在罵你,九九回:“我在請求你。”
英雄好漢都是這樣能屈能伸的,不過她的服軟好像沒什麼效果。捉弄人如同是莫淮少有的樂趣,他把心裡七上八下的人撂在一邊,視線移向嵌在假山空隙間的藍天,一層薄雲飄過,他吐出兩個音,“不信。”
九九:……
這人果然還是讨厭!
她平複着情緒,彬彬有禮極了,“那您說信什麼我照辦。”
莫淮:“信鬼。”
許是跟他相處久了,九九驚奇的發現自己忍耐力有了明顯的提高,不僅壓住了火氣,甚至還能逼着向前拱一步,從牙縫裡硬摳出來的幾個字也能湊成句還算順耳的話,“我改名了,現在叫鬼。”
莫淮不依不饒:“你看着很不情願。”
你看着同樣不懷好意。
九九迅速臉上堆笑,為了增加可信度聲音都刻意甜膩:“非常情願呢,就算你不說一個時辰是何意我也一樣情願呢。”
莫淮樂得看她忍辱負重的模樣,終于開了金口,“千怨結。”
九九神色一變,被莫淮散漫目光的掃視下又變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捏着嗓子問,“是鄭不器所煉的邪術?”
“不錯,”莫淮道,“生于中元節的女子有天生的陰氣,最适宜用于祭陣千怨結,而靈人至純至淨,用作陣引。千怨結陣法大成需七月,每月需一人祭陣一靈人為引,月圓的刹那經月華照拂,才能大增陣法的威力,昨晚是最後一月,但被中斷,現在已然是個殘陣。”
得,這麼看來鄭不器還說了句實話,靈人還真的都死了。
九九追問:“這千怨結有何用處?練法倒是夠陰毒。”
莫準說話向來不緊不慢:“千怨結出處已無可考,隻知其至陰至邪,可攝生魂奪七魄,将感召的萬千邪靈收于麾下以供驅策,若不是此陣未成,今日之焦成已然是無從窺探的鬼城了。”
果然長生一事隻是用來诓騙黃明由的幌子,鄭不器是想借其之力修練千怨結。恐怕焦城隻是個開始,如果不是中途出了變故,他這會子不知道在多少地方呼風喚雨呢。
九九秀眉微動,心中浮起個不大相幹的疑問,“這種邪術你怎麼也知道?哎别走啊,還沒說完呢!”
繞過幾個彎折後出了喧鬧的集市,莫淮一徑向東,邊走邊說,“難道跟你似的一無所知?”
九九忽略他的諷刺,根據莫淮所言極快地做出推斷:“既然是殘陣就有陣破之時,我猜得沒錯的話一個時辰就是最後之期,倘若在此之前無法破解任由其自滅,那時間到陣法連同陣内物什會同時毀亡。”
不然莫淮也不會透露千怨結一事。
頃刻間大半路程己過,群山漸近,莫淮步态一如既往的悠閑,聲音是與神情極為相襯的平和,“不如再猜猜看我為何與你到此。”
無奈之感從她的言語間透出:“因為你知道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是了,莫淮要去破解千怨結,九九心知肚明。他當然不是突然腦子抽了搖身一變成了樂于助人的良善之輩,而是就着手邊現成的趁火打劫的機會展現缺德本性,現在他肚裡的壞水不知該冒了多少泡了。
莫淮一哂,聲音的尾調還沒落下寂靜中一道銳利的視線投射而來,他對聞聲而現的唐齊視若無睹,“還算自知。”
上來套近乎套近乎的唐齊撲了空,轉而拉住九九:“說你找到辦法了,不是的話我什麼也沒聽到。”
九九甩開他的手,跟着莫淮到了千怨結前,闆着臉說,“就差出賣靈魂了。”
聲音有種隐忍的用力,牙都快被咬碎了。
唐齊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轉,瞬間福至心靈,語重心長地拍拍九九的肩膀道,“可以多賣幾回。”
不出意料,九九讓他滾。于是他十分熱情地去找莫淮,馬屁拍得天花亂墜:“果然還得是曠世奇才的莫兄,與你同為靈族真是無上的榮耀!敢問有沒有什麼是我這個小兵小卒幫得上忙的?能邊施法邊講解嗎?挺想學的。”
笑得過于谄媚以至于透出猥瑣。九九沒眼看這個丢人玩意,扭頭眼不見為淨。
地面新摘的樹葉阻隔了塵土,莫淮盤腿而坐,話像是不經意随口說的,“許久不曾看過雜耍了。”
九九眼瞳狠狠一顫。
唐齊擅長慷他人之慨,拍胸脯保證:“沒問題,頂碗高跷噴火,舞龍舞獅唱小曲兒,現學現賣任君品評。
九九盯着他可恨的笑臉眸中幾欲飛出火星子:“話太多了你。”
“什麼?你還會更多?”
“會縫上你的嘴。”
隻聽聲音也知該是一副怎樣難言的心情。莫淮滿意了,當下坐定凝神,無意間想起什麼,問道,“你既名為九九,是哪一日的生辰?”
被點到的刹那本能地繃起腰背,九九臉上寫滿警惕:怎麼突然問這個?
“九月初九,”她說,然後又想起某種悚然的可能,“你不會要拿我祭陣吧?”
千怨結總歸是邪術,誰曉得破陣之法是不是也很兇殘。
莫淮不加掩飾的嘲諷浸透語言:“沒腦子的人沒資格祭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