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秋将手中棋子一扔,懶懶地撐着臉:“好說好說。”
“你師從薛正則薛先生,而我嘛,自幼跟在姑姑,也就是你的二師姐身邊。”
“至于此次來江南,自然...是替你解憂來了。”
沈甯禾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哦?我聽說師侄要來我的書院當夫子。”
顧晚秋點頭:“不止讀書識字,我還能教她們些武藝傍身。”
“從前沒聽你說過。”
“師叔不是也同我藏了拙嗎?”
沈甯禾與顧晚秋相視一笑,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院長突然揉了揉額角:“哎呦,這年紀大了就是容易頭疼,來,扶我回房歇息會。”
小書童立即上前扶起院長,順帶還将院門關上了。
顧晚秋看向沈甯禾,餘光掃到不遠處站着的餘時,笑道:“甯禾,你這侍衛瞧着不錯。”
沈甯禾看了眼餘時,才想起這是江厭尋來的人。
“是嗎?朋友送來的,有何不妥嗎?”
顧晚秋道:“不,并無不妥,是太好了。”
這北赤的十一王子,可不是什麼善茬,她倒是想不通,他究竟為什麼跟在沈甯禾身邊做個侍衛。
“行了,說說你那女子學院的事。”
沈甯禾這才收回視線,道:“師祖大概已經與你提過了我的想法,除此之外,夫子們的衣食住行與月俸都由淮安王府準備,由任何需求我都盡量滿足。”
“我隻有一個條件,有教無類,因材施教,不可因學生家世、天資、身份等區别對待,我也不瞞你,我才從天香閣回來,已經與天香閣的閣主談好,她那裡的姑娘們也會來上課。”
顧晚秋微微轉了轉眼珠:“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淮安王雖說多年征戰,封賞不斷,可大多都不是現錢,如此大的開銷,你可與淮安王、王妃商量過了?”
沈甯禾搖頭:“是由淮安王府準備,可并不走府上的賬,都從我的私庫中出。”
“既受了郡主之位,享了萬民供養,為百姓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算不得什麼。”
“爹爹與娘親還不知道此事,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怪我什麼的,你大可放心。”
顧晚秋又道:“我還聽太師祖說,你要将自己的嫁妝拿出來用?”
沈甯禾笑道:“師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顧晚秋道:“他讓我勸勸你,說自古以來,從沒有要逼得一個未出嫁的女子不得不挪用自己的嫁妝的,你大可從朝溪書院搬些書過去。”
“說完這些,太師祖又說,他知道你不會願意,一是因為不願拿他這裡的書,而是因為他這裡的書大多是為科舉做準備,可并不适合你的書院。”
沈甯禾道:“确是如此,你不會真要勸我吧?”
顧晚秋盯着沈甯禾半晌,才如釋重負般笑了笑:“甯禾,你方才問我,為何來金陵。”
“在我幼時,便常做一個夢,一個我無法接受結局的夢。”
“夢裡的你與現在不同,可又并不完全不同,而我在夢中,無數次親眼看着大周覆滅,看着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看着我自己空有志向卻無法救國。”
“甯禾,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顧璟是個廢物,可就因為他是男子,他即便是個廢物也能去争那個位置,他能,憑什麼我不能。”
“皇帝不喜歡我又如何,在宮中不被重視又如何,我顧晚秋身體裡既然流着皇家的血,那為什麼不能當皇帝?”
顧晚秋看向沈甯禾:“我還聽說,你也做過一個夢,那你可曾夢到,兩年之後?”
沈甯禾幾乎攥緊了自己的手,才能勉強保持平靜:“自然也夢見了。”
“我此行,便是為了兩年之後。”
“抛開皇位不談,我也不能看着我本能好好活着的百姓無辜死去。”
“正如你所說,我如今是公主,受萬民供養,怎麼能不為民做些事呢?”
她朝沈甯禾伸出手:“此行不求名利,唯求我心安。”
沈甯禾幾乎沒有猶豫,也将手放在顧晚秋掌心:“此行,為民,為心,為我。”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平平無奇的一日,不到兩個時辰的談話中,便讓後世萬民不必再歎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也是大周女帝與她畢生知己、是臣更是親人的帝師兼攝政王的第一次互訴衷腸。
在後世的記載中,稱這一回為——女帝一下江南救民,恍覺故友亦懷此心。
夕陽下,沈甯禾對着離開的顧晚秋揮了揮手。
顧晚秋并未回頭,但仍聽見了沈甯禾在身後對她說的話,無聲地重複了一遍。
“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