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冬雪天,整個世界變成銀色。
無論是建築物上,還是綠化帶上,都附着一層厚厚的積雪。
在昨夜,夜深人靜之時,一場大雪忽然而至,掩埋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點,江硯打人這件事情,全校皆知,如果說之前是因為他的冷淡讓人望而生畏,現如今,就隻是純害怕了,就連以前和他時常去打籃球那一些朋友,也開始漸漸疏遠他。
江硯恍若未覺,他埋頭在桌子上學習的時間越來越長,在夜間通宵看書的時段也無限拉長。
他似乎變成了一個不知疲倦的機器人,沒有情緒,沒有溫度,比剛開學的時候,更加不近人情。
他要将高中三年的知識迅速消化完,他想要盡快成為一位大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以前從不把手機帶在身邊,可現在,他無視那些規則,将它時時刻刻揣在身上,就怕自己遺漏了什麼。
一周後,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當時是夜間十點過,他剛下晚自習,回到宿舍正要去洗漱,褲袋中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迅速掏出手機,甚至來不及看一眼手機屏幕,就按下通話鍵,接聽起來。
“小硯,是我。”
聽到對方聲音的一刹那,男生第一次臉上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
他無力地站着,那一腔滿滿的期待瞬間化為齑粉,寒風一吹,什麼也沒有了。
江波跟他說,江全馳醒了過來,集團内局勢已趨于穩定,現在要将他接回去。
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江硯卻感覺不到一點開心。
他的心似乎被轉學的女生一并帶走了,那裡空落落的,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知道爺爺現在很擔心他,但他還是說:“……再給我兩天時間。”
江波說:“好的,我們不急。”
—
兩天後,江硯站在北門門口,旁邊停着一輛黑色的轎車,車旁站着接他回津市的江波和司機師傅。
他低下頭,伸手打開手機查看,沒有任何電話或者短信。
地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但旁邊的草叢裡還堆積着一些細雪。
江波感受到手臂上的涼意,擡頭向上看,發現雪又下了。
他撐開一把黑傘,遮住江硯,對他說:“該走了,小硯。”
男生側臉輪廓流暢,握着手機的手指骨發白,因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他緊緊盯着手機屏幕,再度刷新了一下頁面,結果什麼也沒有。
江波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麼,正要詢問,他是不是落下了什麼東西。
少年就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說:“波叔,我有件事要去辦,你們就在這等我。”
話音未落,人已經利索地揣起手機,轉身跑起來。
砭骨的寒風刮蹭着他的臉,他像是沒有感知到,一直順着那條柏油馬路跑向東門,再從東門穿過廣場,去到了教務處。
上樓梯三步并做兩步,很快就到了辦公室,敲響了那扇門。
裡面的老師隻有李芳一個人,她神色訝異地看着這個裹挾着寒風站到門外的少年,語氣關心:“怎麼啦?同學。”
江硯頭發上還有雪,很快又化成了水珠。
他徑直走到李芳的桌前,站住,對着她說道:“老師,我叫江硯,你知道嗎?”
李芳笑起來:“我是你們班的生物老師,怎麼會對你不認識呢。”
江硯點頭,像是确認了什麼一般,開口時,姿态放的很低。
“老師,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一個忙。”
風呼呼呼地拍打着窗戶玻璃,雪花像一片片鵝毛,緩緩落到地面。
江波拉開黑色轎車的後座車門,讓江硯進去,自己才跟着落座。
車子平穩地行駛上高速,一路上基本沒有堵車,直到下了高速,駕駛上一條單行公路。
上面是連綿不絕的山峰,下面旁邊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車子即将翻過那個山頭轉彎時,一輛白色的貨車突然橫空從側面撞上了他們的車。
路邊藍色護欄當即被擊歪,司機打着方向盤,想要扭轉車頭避開,然而下一秒,那輛貨車再次迎面撞上他們車身。
車内空間猛地翻轉,一下就沖出護欄,滾進了海裡。
江硯額頭都是血,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滴,視線中世界一片血色。
他腦袋昏沉,意識不清,車子一直在往下沉。
江波撲過來,解開他的安全帶,擡手一直在狂砸他身側的車玻璃。
還殘存着一點清醒的司機,也在試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水内壓強之大,想要打開車門無異于徒手去推一座山,基本不可能。
江硯迷迷糊糊中,聽到了玻璃破裂聲在他耳邊爆破,緊接着,海水一下瘋狂灌進了車内。
“叮鈴鈴……”
“叮鈴鈴……”
掉進後座的手機不停震動,發出響聲,那是江硯特地為程三好來電設置的鈴聲。
他渾身都是血,被趕來救援的人員往外拖。
江硯已經快憋不住氣了,看着自己離那輛車越來越遠,嘴邊吐出水泡,無聲地喊:
【波叔】
他在水中掙紮,神色悲恸,想要他們去救車廂内的江波還有那位司機。
這些保镖是江全馳為提防江權清趕盡殺絕,特地派來對接的。
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江硯,護送他到津市。
不顧男生的抗拒,強行帶他往海面上遊去。
血色的視線裡,那輛車沉到海底,漸漸地看不清了。
甫一出海水,他大口地呼吸着,胸膛猛烈地起伏。
因為那輛貨車是沖着他所在的那一側直接撞擊過來的,所以他腦震蕩很嚴重,這會兒不僅頭在流血,整個鼻腔裡也源源不斷地冒出血,口腔内全是鐵鏽味兒。
腳下觸碰着的不再是飄渺的海水,而是結實闆硬的公路,他想擡起眼睛,努力看清前方,終究還是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江全馳派來的這些人動作利落地留下一撥人處理局面,另一撥人将江硯帶回車裡,飛速趕往了就近的一個醫院進行搶救治療。
那頭的江全馳得知江波沒來得及救出犧牲時,他正坐在輪椅上,滾動輪子來到白色病房的窗邊。
老人頭發全白了,目光滄桑,瘦得皮包骨。
落地窗外飄着雪,遠山朦胧。
他的背挺不直了,皺紋爬滿他的臉龐。
一雙手上全是治療留下的可怕針孔,還有未痊愈的結痂。
私人療養院走廊裡很安靜,他沉默地待了一下午,雪深了。
—
避免夜長夢多,于是在一家醫院成功搶救回來的江硯被擡上專車趕黑接回了津市,送到某私人醫院進行住院治療。
而與此同時,淮市第二人民醫院,三樓手術室外長廊的座椅上,坐着一人,正是程三好。
電話鈴聲響在空蕩蕩的走廊間,可能持續了半分鐘或者更久,手機那頭顯示無人接聽自動挂斷了。
屏幕暗了下來,映着程三好的臉。
她那天從學校被程偉國他們接回了家,結果沒過多久就聽到了鄉下外婆的鄰居王大嫂打給她的電話,說是黎芳園病倒了,叫了救護車拉去了鎮上的醫院。
當時她整個人如遭雷劈,什麼都沒帶就拿這個手機想往鄉下趕。
程偉國叫住了她,說:“你要去哪?不能去,待會兒換上新裙子,我們一家要去一個晚宴。”
程三好握緊手機,扭過頭,眼神直直地盯着人,說:“外婆病倒了,我要去照顧她。”
一說到黎芳園,家裡的氛圍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程偉國和黎萍的臉色特别不好,又是嫌棄又是厭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