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記憶,讓季香凝消散的沉悶又開始在胸口堆積。
這幾年她一直在想,季堂哥哥在那場戰争中活下來了嗎?如果活下來了,為何遲遲不來找自己?
這個地方是自己母親和他母親,在成婚前,瞞着雙方長輩,用私房錢合夥偷偷建的。
原本是約着倆人成婚後,私下過來消暑和聚會。可惜一個嫁了将軍,一個嫁了國君,誰也沒辦法再私自偷跑出來。
但季香凝的母親帶她來過一次,她也把這地點曾詳細告訴給了季堂,憑着季堂的聰明,他一定能找得到的呀。
母親她們在路上隔三岔四種了銀杏樹,隻要順着銀杏樹,就能找到家門前,她就是這樣帶着阿婆和毛叔、李叔上來的。
季香凝被傻少年的痛呼拉回思緒,起身拿了條麻巾過來,在傻少年臉上輕輕擦拭,一邊擦一邊在心裡虔誠的祈願“今天我幫了别人,但願我的季堂哥哥遇難時,也能得到好心人相幫”
“香凝,南塵醫師來了”
聽到樊芸竹的叫聲,季香凝下意識回頭,恰看到一雙黑色皮屦停在自己身側。順着皮屦往上望,隻見來人身着深蘭色直裾長袍,長至小腿,上身套了一件白色皮坎肩,頭上帶了一頂與坎肩同色同質的皮帽。
全身上下,沒有一件佩飾,看着很樸素,一如這山中住戶,但四平八穩的站姿,顯露出的從容不迫,卻又與衆不同。
季香凝視線長時間停留在來人臉上,她沒想到,這位醫師竟然帶了面巾。大約這就是樊芸竹說的古怪處。
樊芸竹幹咳了一聲,沖她擠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失禮。季香凝默默起身,讓開地方。
南塵站到季香凝原先的位置上,蹲下身,放下手中的藥箱。然後伸出手,開始将少年的頭來回擺動,按壓。
季香凝留意到他手指修長,皮膚細白緊緻,感覺很年輕的樣子。不覺對他醫術的期望小了許多。她的認知,但凡醫術高超,必定是閱曆豐富上了年紀的。
帶了這點偏見,季香凝再看南塵,就有了挑剔的意味。總覺得他一言不發,在傻蛋頭上左敲又按是在裝腔做勢。
她不知道,自己這麼想着,臉上已不自禁露出了那種挑剔的神情,等南塵松開傻蛋的頭,準備講訴病情時,一眼便看到季香凝不及掩飾的審視,便什麼也沒說,重新垂下眼眸,擡手打開了藥箱。
季香凝看到他藥箱裡,縱橫交錯,排滿了大大小小的瓷瓶,有點震驚,太多了,密密麻麻,且沒個标識,很懷疑他是否能認得準辨得清。
随後,她看到南塵一手從一排針袋中抽出一根銀針,一手拿起一個很小的空瓷瓶。
銀針紮入少年右手中指指肚上,擠出一滴發黑的血,精準地滴入空瓷瓶中。
之後,南塵将裝了黑血的小瓶放回藥箱。又拿出一個裝了半瓶紅色液體的小瓶,季香凝正在猜測那紅色液體是什麼,卻見南塵将銀針放入紅色液體随意攪了兩下,然後取出來,重新放回了針袋。
季香凝猜測應該是消毒的藥水。隻是南塵就那麼随便攪兩下完事,是不是有點太應付,至少泡一會才好吧?
想想她兒時在王宮所見的醫師,哪個不是神情嚴肅,程序嚴謹,小心着意的?有哪一個會跟南塵這般随意?她開始懷疑,樊芸竹可能誇大其詞了。
正當季香凝一肚子猜疑之際,隻見南塵随手又拿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青豆般大小的丸藥,不容季香凝反應,已塞進了少年口中。
季香凝這會不僅感覺南塵不靠譜,還覺得他自以為是。她所見到的醫師,都會跟患者“家人”先溝通一下病情,經“家人”同意和認可後,才會用藥和開藥方。
她視線轉向樊芸竹,見她一臉淡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強壓不滿,忍下了質問。
她憂心地看向少年,覺得這傻蛋真可憐,好容易被自己救了,隻怕又要毀在這庸醫的手中。
但不到一刻鐘,少年的症狀竟然漸漸緩解。被折騰得青白的面色,也好看了許多。
難道真有點本事?季香凝瞬間又覺得這位醫師的形象高大起來。
少年情況一穩,南塵便扣上箱蓋,站起了身。
季香凝連忙問道“請問醫師,診金多少?”語氣已頗為恭敬。
南塵背對着她,淡聲反問“你是指這一次呢?還是将他治好?”他一開口,季香凝不覺又是一愣,這人看着樸素平淡,沒想到聲音竟如山澗的清泉,清澈悠揚,很是悅耳動聽。
季香凝愣神之際,樊芸竹在旁搶着問道“南醫師,他得了很重的病嗎?”
“他于近兩日内頭部受了重傷,還被灌了很惡毒的毒藥,如果不治,頂多再活半個月。如果醫治,至少要不間斷醫治三年以上時間,診金不會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