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如果再哭——”
曲歡僅用幾個字就讓秦肖肖停下啜泣。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曲歡後面的話,舉手起誓,抽抽噎噎道:“我、我不哭,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超級、超級俊傑的。”
曲歡滿意地摸摸她的頭,還順手施了個淨身決。
這下幹幹淨淨了。
秦肖肖心中不忿地高歎:他一定是把我當小狗養了。看這眼神,還是那種軟萌可愛的幼型犬。
如果有下一世,她絕對絕對也要把幼年曲歡當小狗養!
月色清淺,血色不濃,其他人才離開不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秦肖肖于是隻能和曲歡一起傻坐着等,她慢慢又想起自己的初衷。
“我們不能再岔開話題了,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可?”
曲歡點頭。
秦肖肖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有錢嗎?”
曲歡搖頭。
“啊!你沒錢你……!”秦肖肖飛快往兩邊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那你不坑他們一把?”
曲歡無辜道:“我用不上。”
秦肖肖眯起眼睛,手交叉在胸前,“說說看,你個野人為什麼不需要?”
曲歡:“……”不需要還有什麼原因?他想要什麼,自己動手便是。
靈草可以自己采,法器可以自己煉,特别物品可以置換,稀世法寶可以去搶。不需要靈石來修煉,他修殺戮道;不需同其他修士有過多交涉,反正他不與他們同道。
這麼看來,他好像還真挺“野人”的。
秦肖肖看他這認真思索還想不出來的模樣,擺擺手,“算了算了,下一題。你……很在意自己種族麼?”
曲歡面色再一次變得蒼白。
秦肖肖慢慢坐直身,沒想到曲歡會在意成這模樣。她一直以為曲歡無所不能,怎麼會因為一句簡簡單單的問話就脆弱成這般?
曲歡垂下眸子,剖開自己内心的傷口給她看。
“我遇到姐姐前,他們說我是魔物,可是我不理解我為什麼是。幼時被綁架,我用魔氣逃出生天,我便承認我是。但在赤魔之地的日日夜夜,我無數次與魔氣争搶身體的控制權,我便不知道我是不是了。”
曲歡擡眼,直直望着她,“姐姐,我不符合世人對魔物的界定,也不符合他們對人族的界定,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
“若我為人族,我可以與祐哲諸人做知心的好友,而不是懷着欺騙,等待着被處刑;可以珍惜我的靈根,好好修煉,奢望着能證大道;可以與阿雅做朋友,而不是在最渴望玩伴的年紀避着唯一能接觸到的她;可以把自己的靈根給父親,叫他好歹對自己另眼相待一次,還他生恩養恩。
“我舍棄了享受為人族的一切權益,把自己當成一個魔物,我怎麼可以連魔物都不是?”
曲歡輕輕笑起來,“所以我該是魔物。”
他笑得秦肖肖毛骨悚然又莫名苦澀,秦肖肖問:“你想做什麼?你既然把自己當魔物,為什麼弑殺那麼多同族?你可知道,嗜殺同族會背上深重罪孽,罪孽會!……”
“我知道,”曲歡不甚在意地打斷她,“損些壽元,活得難受些罷了。這世間,我玩夠了就離開,沒什麼舍不下的。”
秦肖肖震驚,“你才十七歲,你怎麼會不想要未來?”
她有些心疼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孩童。
曲歡嗤笑,“魔物有什麼未來?一團混沌魔氣罷了。混得好的也許能成魔神,但是我不齒與其他神族為列,惡心得緊,所以也不必努力了。”
“為什麼?”
“神族高高在上,淩駕于世人之上,我不喜歡。”
“可是神愛世人,你怎麼會那麼厭世?”
秦肖肖後悔自己同曲歡分别十年,如果是她陪伴着曲歡長大,會不會好一些?
曲歡搖頭,“我不厭世,我喜歡凡界,凡人壽限短暫所以把每一天都活得精彩,修仙反倒綿綿無盡期,千年萬年實在漫長,隻為追尋遙不可及的大道,好孤單,活不真切。”
秦肖肖有些理解原文的反派曲歡了,他明明是個厭煩世事的魔物,卻喜歡熱鬧,愛在人群裡。
但秦肖肖不理解現在的曲歡。十七歲到底為什麼搞得那麼憂郁啊?
她将自己擺于低位,示弱道:“那我怎麼辦?要是你不在了,有人欺負我呢?”
什麼都不想要的流浪小狗最好騙了,正好便宜了她。她丢骨頭可能哄不來小狗,但隻需要去做那個撿垃圾吃都會被同類推倒的小廢物,小狗就會看不下去,跑來分她吃自己撿來的骨頭。
秦肖肖如果像一一那樣能夠自己活得很好,曲歡便會抛下她離開她,而秦肖肖之所以不被抛棄,因為她就是那麼廢物地需要曲歡呀。
秦肖肖直到今天,還是很想把曲歡拐回家。
孤僻地将自己與世人隔開的漂亮小魔物,隻是想要一個人陪着他而已。秦肖肖去做這個人,有很大把握能把小魔物拐成家養的。她太了解曲歡了,别和曲歡談情說愛,别明晃晃地表現出對他的觊觎,他便會真的把你當成家人當成朋友。
畢竟沒黑化前的曲歡,還是很可愛的。
她牽起曲歡的手,放到自己面頰上,依戀地蹭着。
她道:“其實我沒好好修煉,不一定活得比你長。但是萬一呢?”
曲歡微微愣住,他思考未來時從未添上任何人,秦肖肖卻正在逼他添上。
他指腹摩挲着女孩面頰,半真半假玩笑道:“那我在死前,一定殺了姐姐。”
“啊?”
秦肖肖覺得脖子涼飕飕,騙小魔物也沒那麼簡單,一不小心搭條命。
曲歡眨眨眼,乖巧中帶着侵略性:“姐姐不願意嗎?”
少年的眸子又在蠱惑人了,其中情意濃濃,好像她是閨閣裡的女子,而他在約她私奔。秦肖肖鬼使神差道:“願意。”
話出口兩個人都懵了一下。
這可不是私奔,這是殉情。
“傻子。”曲歡笑意慢慢淡了,他率先移開視線站起來,理理衣擺,環望四周,“他們怎麼還不回來?不會出事了吧?”
他拉起秦肖肖,在原地做好記号後擡步離開。
他們在周圍找尋至天明,秦肖肖望着太陽擔心時,曲歡道:“無礙。”
曲歡也算高階魔物,射線傷不到他,秦肖肖身上被罩了一層在赤魔之地中心地時那種保護層,也可以無視傷害。
他們最後在一個深數百米的裂隙裡發現失蹤一整晚的衆人,曲歡向下輕慢地嘲道:“那麼大個坑都能掉下去,厲害呀諸位。人還齊麼?”
方且聲音嗚咽,“齊,但是好多人都受傷了,師叔快救救我們,下面全是蛇嗚。”
數條藤蔓拔地而起,深入裂隙。世家子們一個一個拉着藤蔓爬出來,對于傷者和凡人王勤,藤蔓直接繞着他們的腰部将人帶了出來。
衆人狼狽不已,有超過半數人傷得嚴重,恐怕無法再戰鬥了。
他們繪聲繪色描述當時場面。
“天空忽然就暗下來,什麼都看不到了,我們就快步想往回走。”
“周圍一下子湧出無數魔物,我們與之纏鬥,呼啦一聲!整片地面坍塌,我們便和魔物一起掉入百米之下。誰想下面也有好多魔物?魔物跟魔物打,魔物跟人打,我們三波都殺得起勁。”
“我們在裂谷裡彎彎繞繞找了半天,終于尋到這樣一個還算安全之地,便在這兒等着師叔了。”
一群人像闖禍的孩子般眼巴巴看着曲歡,等着挨批,那眼裡又藏着小期待,期待着能得一聲安慰。
曲歡打量過衆人傷勢,安排道:“傷得輕的人前方開路,傷得重的人後方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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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歡如往常般帶着秦肖肖在中間摸魚。
開路的人壓力陡增,需要應付之前數倍多的魔物。
小師叔明明好手好腳,卻不願意來幫幫忙——他們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這個不滿。他們沒發現,他們現下已經把這個最初非常讨厭的小師叔劃入自己人之列,還會期待着他一起做些什麼。
前方的人疲憊得很快,幾乎是靠毅力在撐着。
蔣遠山在之列,更加看不慣曲歡。這個小白臉憑什麼什麼也不做,一路上就跟他那個姐姐膩膩歪歪?礙眼死了。
蔣遠山找準一個時機,裝作不敵,放任一隻狂躁的魔物沖入保護圈。
蔣遠山心中祈禱,最好是曲歡反應不及,魔物一口把他姐姐撕碎,他兀自後悔去吧。
曲歡一劍刺穿魔物,帶血的利刃擦着蔣遠山的面頰劃過。蔣遠山感受到了濃烈殺意,面色一瞬間被吓得慘白。原來曲歡之前都在和他小打小鬧,現下才是真正動了怒。
“如果你手握不了劍,我幫你砍了好了。”少年語氣冰冷。
其餘人不明所以,擊退這一波魔物後才圍過來,問怎麼了。
曲歡睨着蔣遠山,道:“對同門起殺心,當罰。”
“會不會有誤會?”有人為蔣遠山辯解,覺得是曲歡又在欺負蔣遠山。
坐着的傷員裡有人看到,“蔣師兄故意放了一隻魔物進來,如果不是小師叔機敏,那魔物直接要吃了我們。”
傷員指着地上,“保護圈内的魔物屍體便是罪證。”
曲歡問:“你認罪麼?”
蔣遠山憤憤看他,理直氣壯地挺直腰,道:“我是不小心放進來的,我沒有對同門起殺心,倒是你,你剛剛那劍是想殺了我吧?”
蔣遠山的臉上有一條被劍氣刮傷的血痕,同樣為曲歡的罪證。
曲歡笑起來,“對呀,我就是想殺你。哪像有些孬種,都不敢承認。”
蔣遠山怒得拔劍指着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曲歡不耐道:“我管你認不認罪,你應該受罰。”
一派倨傲樣。氣得蔣遠山說不出話來。
有人道:“現下情況如此惡劣,等回去再罰吧。”
曲歡不為所動,凝視着蔣遠山,道:“你們既喚我一聲師叔,我管教你們便是天經地義。蔣遠山,過來跪下。”
蔣遠山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巨大的羞恥感要淹沒他,但是長久以來的受虐讓他不自覺彎了膝窩,神思清明後他已經雙膝着地,聽話地跪在了地上。
蔣遠山整個人都發起抖來,他怎麼那麼不争氣,别人喊他如何便如何?
他擡頭死死盯着曲歡,少年長得比女修還漂亮,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個小白臉憑什麼這樣欺負他?蔣遠山眼眶發紅,恨不能要将曲歡的模樣全部刻在心裡,好在日後将其抽筋斷骨。
蔣遠山眼睜睜看着美貌少年掏出一條閃着細碎光芒的黑色粗鞭,在白皙修長的手中一圈圈盤繞着。
少年惡劣地拿着粗鞭對他比劃,“我平日裡閑透了,所以剝了三千隻鱗甲獸的護心鱗,做了這條鞭子。還沒試過,打在人身上怎麼樣呢。”
鱗甲獸的獸甲是天下聞名的堅硬,日常被用來精煉武器,煉器師通常在最後一步加入一兩塊鱗甲獸獸甲,便能使武器性能進一步提高。但是用麟甲獸身上最堅硬的護心鱗煉器,還是整整三千片,簡直聞所未聞。
被這樣抽一鞭,大抵人都要殘廢。
蔣遠山嘴唇有些白,“你要用它打我?”
蔣遠山拼命壓制住自己想逃跑的心,死死地盯着少年,咬着牙,想着自己絕不能露怯,絕不能服輸,挨打便挨打,不能瀉出一聲丢臉的求饒。
他望着少年走近,從少年勻稱的小腿看到漂亮的臉,最後停留在少年那雙含笑又輕蔑的眸子上。
蔣遠山氣得發抖,他怎麼能用這種眼神看他?
曲歡有一副讓人心生喜悅的好相貌,但是曲歡的行為和情态與他的長相是如此割裂。但凡曲歡的眼神不是這麼輕蔑,他漂亮的長相足以使人原諒他的過錯,但凡曲歡不是長得這般漂亮,蔣遠山都不會被他的輕蔑氣成這樣。
少年就應該被賣去奴隸廠,去做侍奉貴族的美人,而不是在這裡揚着下巴欺負人。
蔣遠山死死握着衣擺,又想起雲胧。雲胧和曲歡不一樣,雲胧長相正氣,帶着世家大族的傲慢和受人追捧的虛榮,而曲歡是單純地讨厭他瞧不起他。相比之下,蔣遠山竟然覺得曲歡更氣人。
曲歡揚起手,蔣遠山有些傻眼——饒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沒想到這人竟然從正面胸膛打!
沒見過這樣行刑的,别人不都是從背部打麼?
鞭子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因為是前胸,竟然又從心尖泛出密密麻麻的癢意。
少年面容姣好,收手後朝他揚起笑臉,問:“滋味如何?”
少年一笑,氣質瞬間變得純良無害,仿佛在友好地詢問他這一頓餐食的味道如何。蔣遠山其實沒那麼疼,他懵懵地望着曲歡,懷疑曲歡放水了。
少年同他鬧着玩一樣。
有什麼東西流出嘴角,那是他五髒六腑的血液。
原來他隻是暫時失去知覺,實際上被這一鞭打個半死。知覺恢複後,蝕骨的痛意讓蔣遠山瘋了般滿地打滾,他的血染紅黑色土地,慘叫聲久久未止。
這一鞭的威力可見一斑。
有人沖過來責罵曲歡:“梧提道君知道你這樣胡作非為嗎?戕害同門,你會受罰的!”
他們以為曲歡至少不會如此過分,卻沒料到他過分得遠遠超出想象,這一鞭穿透修士強厚的護體甲,傷到了根本。
曲歡不覺在意,反問:“我是胡作非為嗎?如果是,那也是我師尊慣的,你去同他叫闆啊。”
梧提道君乃當世第一強者,鎮守赤魔之地千餘年,誰又敢同他叫闆?
曲歡都懶得同衆人争辯,那一鞭子但凡抽輕一些都是對自己的不尊重。這些人為什麼不能想想,蔣遠山放魔物進入保護圈,形同通敵,弱者有他姐姐,傷者可不止一個,大家皆是沒設防,若曲歡冷眼旁觀,他們又當如何?
争辯不通,因為他們隻看得到最後凄慘的人是蔣遠山。
曲歡這一鞭子又抽沒一個戰鬥力。前方人員的壓力登時更大,但是無人敢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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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遠山成為傷者的一員,每日不近不遠地同曲歡待在一起。
蔣遠山的眼神幾乎是毫不掩飾的強大怨怒,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想一刀砍了曲歡,隻是迫于時機勉強忍耐。
整日被這樣盯着,曲歡都覺得煩了。
他走到蔣遠山面前,蹲下道:“好好養傷。”
蔣遠山不領情,“你不必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