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勞累的時候就是不能坐下歇息,否則什麼時候睡着都不知道。
隐約聽見響動,似乎房門打開吱呀的聲音,坐在地上的小娘子睜開迷蒙的眼睛,恰好看見一片草綠色的衣角飄過。
“郎君。”
她剛剛睡醒,往日裡帶着甜意的聲音微啞,像是撒嬌一樣尾音上挑。
謝臨安頓住腳步側頭看過來,“天黑了,小娘子請回。”
說完,便囑咐松石關門送客。
“哎哎,别關門。”
地上的小娘子立刻爬起來,趕忙伸手去擋,松石及時收力,這才沒夾到她的胳膊。
松石沒好氣地道:“夜色深重,請小娘子自重。”
又是自重。
不過這次阿雪聽明白了,松石是在趕人。
阿雪回頭,透過客棧的窗子往外看,果然已經天黑了。她不由得心下一緊。但來都來了,先把東西給他才是,不枉費她花了兩個銅闆。
大跨步進屋,松石欲要攔人,謝臨安擡手示意他莫要動,他倒是想看看這個鄉野小娘子到底要做什麼。
“這是管腸胃不适的藥,我已經拜托大夫搓成藥了,每次吞一顆,一天三次,這些夠吃三天。大夫說,三天約莫就好了,若是再有不适,那就得去他那看診。”
桌面上是她打開的油紙包,裡面一顆顆黃豆大小的黑褐色藥丸,光是嗅着苦澀味道,他便蹙了眉。
修長的手指屈着,輕叩桌面三下意思是讓她拿走,不等他開口,那小娘子端起一旁的杯盞。
“郎君,吃藥。”
謝臨安額頭跳了跳。
偏偏她一本正經,不像是胡說八道。
阿雪怎麼可能是胡說八道呢?她正在執行自己的複仇計劃,按照蓮花所說,對他噓寒問暖,暗自期待他喜歡她,然後她再狠狠地将人抛棄。
想到這個畫面,阿雪笑容越發的燦爛,松石卻是一臉緊張,眼睛盯着那些藥丸,懷疑她要謀害自家郎君,否則為何突然笑開了花?
松石哪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何況上次吃了她的東西,郎君身體不适一晚上都沒睡好,更不可能再吃她送的藥了。
他半點沒猶豫,立刻要趕人,阿雪自然不肯走,拽着椅背就是不動,明明生了一副如珠似玉貌美如花的臉,卻做着無賴行徑。
出身世家大族,哪怕隻是個仆從也要臉面。
“你!”氣的松石說不出話。
阿雪不管他,隻看向謝臨安,一臉的真誠。“這個藥管用的,以前石頭不舒服我娘就去求這幅藥,保管立竿見影。”
習慣了被人死纏爛打的謝臨安,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追求者。
若說她不誠心,她還送吃食送藥。
若說她誠心,送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玩意兒。
且她似乎不知道羞,連臉都不會紅。
“小娘子,”謝臨安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眸平靜無波,淡聲道:“你都是如此對待外男嗎?”
深夜造訪,不願離去。
這句話其實重了,恐怕會惹的小娘子哭紅了鼻子,但也是斬斷她的念想,免得時間久了耽誤了她的大好年華。
謝臨安神色淡淡的看她,等着她哭。
“你又不是别人。”
她卻這樣說。
怎麼能算外男?倆人可是青梅竹馬,甚至是前未婚夫妻的關系。
松石一臉震驚。
沒成想小娘子對他們郎君情深至此,竟然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壞了,這可怎麼辦?
謝臨安唇角浮現玩味的笑意。
這邊阿雪自顧自的又囑咐了幾句,不待松石趕人,她急切道:“那我先走了。”
說完不待謝臨安說話,阿雪就已經走出了房門,噔噔噔下樓梯的聲音越來越遠。
“她,這就走了?”
這人好生奇怪,松石有點摸不清她的想法。
窗邊,謝臨安垂眸看向走出客棧的身影,她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一股腦的沖了出去,竟然是跑着消失在夜色裡。
啪嗒——長指夠着窗框,直接将窗戶合上。
跑出去的阿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怎麼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她面色難看,心裡默念不要胡思亂想,可腦袋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各種駭人的畫面。
以前阿雪還是孩子的時候,有一次家裡沒人,她瘋玩之後回家找不到蠟燭,家裡黑漆漆一片。原本她是不怕的,但她聽見外面好像有什麼動靜,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殊不知隻是方才一起玩的孩子沒走遠,故意在窗戶根底下搞怪動靜,吓的屋裡的阿雪捂嘴小聲哭,為此還病了一場。
自那之後,阿雪就相信這世上有鬼,每天夜裡都要焦紅杏哄着她入睡才行。後來長大了,她就在自己房裡點一截蠟燭,時間長了便也習慣了。
夜深人靜的街道上,小娘子腳步不停,拎着裙擺朝前跑,但她體力不支,沒一會就緩下來,氣喘籲籲快步走着。
一步三回頭,總覺得身後有鬼。
又一次回頭,身後空無一人,捂着胸口的阿雪緩緩吐出一口氣,然而不待她轉回頭,餘光瞥見右側一抹白。
她立刻轉頭看過去,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心跳如鼓捶,腦子裡嗡嗡作響。
阿雪确定,自己方才當真看見飄過去一抹白,好像是……是個人。
正當她琢磨的時候,肩膀上忽然出現一隻手,阿雪吓的大叫,雙手胡亂抓。
“阿姐,阿姐,哎呦,你别撓我。”
“石頭,是你。”
瞧見是身高體壯的弟弟,她總算冷靜下來。
盧石頭問她方才看見什麼了,為何如此懼怕,阿雪覺得怕鬼這件事太丢人,就随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盧石頭單純一根筋,覺得阿姐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便也沒懷疑,隻道:“鋪子那邊都賣完收拾好了,阿姐,我們回家吧。”
姐弟倆越走越遠,誰也沒注意街上的一道人影,轉過身,朝着來時的方向離去。
邊走邊想,郎君果然面冷心熱。
一路疾行回到客棧,松石如實禀告:“郎君,盧小娘子的弟弟來接她了。”
剛沐浴過的謝臨安隻穿着一身素白寝衣,烏黑的發披散着,他坐在窗邊的小榻上,正與自己對弈。
修長的手指上撚着玉石做的棋子,跳躍的燭火映入他的眼簾,宛若鍍了一層金色。
“嗯。”
謝臨安并未多言,半響之後将棋子落在棋盤上。
松石垂手在一旁侍候,心想鄉野小娘子做事雖然莽撞,但确實引起他們郎君注意了。
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