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誰做皇帝,隻不過他們把命交給我,我得給大家尋條生路。”章恪平靜的言語下卻藏着驚濤駭浪,“我這一千人是章氏的精銳,足以沖擊禁宮,斬殺太子,現在我把他們交給你,你得保證他們能活着。”
裴峋身子微微後仰,嘴角噙着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聽起來像是我占了便宜。”
“你運氣好。”這是章恪的真心話,他不是運氣好怎麼能得到她的青睐?在他看來,沒有人配得上她。
裴峋一時語噎,竟無言以對。
他扔了一塊玉牌給裴峋,裴峋伸手接過。半扇龍魚的圖騰,那是章氏的族徽,也是調動章家人的憑證。
裴峋的目光暗了暗,仿佛有一絲異樣湧上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的喉嚨裡像是卡住了什麼,再開口是自己都無法明狀的苦澀:“你想交換什麼?”
章恪看着他,目光慎重,聲音嘶啞:“好好對她……他們。”
他像是在托付什麼重要的東西,又像是卸下了某種沉重的責任。在搖曳的火光中,伴着一直未停的喪鐘,孤身一人,向坊外走去。
裴峋看着手裡的魚龍玉牌,無聲地握住。
火光漫天飛舞,卻仍有那些連光芒也無法觸及的陰暗角落,更何況是複雜難測的人心。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麼崇高的正人君子,但即使內心有諸多陰暗,那抹清晨的嫩綠也是最明亮的記憶,但看來這明亮确實并不屬于他,已經到了給大家都解脫的時候了……
那一夜,是很多人的無眠之夜。阿琢抱着匕首一直坐到天亮。喪鐘通宵未停,敲了一夜,後來盡管天亮了,但是所有人家幾乎都禁閉門戶,不敢出門。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街面上才漸漸有了行人。
巡防營一夜之間抓獲了數百起趁亂劫掠的賊人,重新見面的大家都驚慌地互相打聽有沒有受到洗劫。
聽說整個久安坊被封,包括晉王在内的所有人都圈禁在内。晉王府長史、随僚二十多人被當街斬殺,血濺長街,無人敢前去收屍,場面慘不忍睹。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不信一向仁厚溫和的太子竟會如此狠厲。做皇帝和做太子究竟還是不同。
一直到未時末,忽然通報說有人跪在祁府門前報喪。祖母聽到下人通報瞬時暈了過去。阿琢乍一聽到,一股血氣湧上心頭,她眼眶通紅,雙手不自覺地顫抖,但是爹爹并不在,隻有她能撐起祁家的門楣,即使再痛楚,也要守好祁家。
她閉了閉眼,咽回眼眶裡的眼淚,讓人務必看好祖母,一隻手緊緊牽着阿融走出大門。
此刻大門外已經圍了幾層百姓,一個男子頭紮白布跪在門前,大聲痛哭,手裡托着一個紅色卷軸。
阿琢緊咬着下唇,強忍着不哭,可是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下來,她聲音顫抖:“可是從宣化門而來?”
男子此時才擡頭,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即使醜的抽象,阿琢還是認出,怎麼會是裴峋身邊的護衛?
“昨夜賊人強攻宣化門不成,分兵突襲廣德門。我家大人奉命嚴守,力戰而竭,臨終之時留下遺言,交代務必當衆交于小姐。”他一邊說一邊抽泣。
阿琢這才緩過神來,不是大哥?
是裴峋?
裴峋戰死了?
她的眼淚好像收住了,又好像收不住,倒是阿融一聽不是大哥歡天喜地地進門報喜去了。
梁峥緩緩展開信箋,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一邊哽咽一邊念:“卑下裴峋,生于微末,陋質庸才,枉得小姐垂幸,締結百年之約,常自感幸運過甚,然而國家危難之際,身死報國乃男兒大義,不足以為人惋惜,隻愧疚辜負了小姐和相爺厚望期許,懇請小姐不要為我守節,衷願小姐能另覓得良配,順遂美滿。裴峋頓首。”
阿琢接過信紙,手微微顫抖。裴峋的字迹剛勁有力,仿佛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曾有絲毫的軟弱。
她明白,他讓人當衆讀信的緣由,是廣而告之不用為他守節,替她堵住未來可能的流言蜚語。
梁峥哭着送上婚書,和訂婚的那方手帕,白色的絲帕上已經染透了鮮紅的血迹,本來交頸的鴛鴦已經難以辨認。
阿琢機械地接下婚書和手帕,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裴峋?死了?
這位權傾一時的青年才俊、明日之星、東府的實際掌權者,還沒大展拳腳、攪弄風雲,就這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