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祁家的馬車已經在等了,祁穆點點頭說:“你叫人送到我家吧。”說完轉身上了祁家的馬車。
上車之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同愣神的裴峋道:“安平伯的夫人最愛做媒,平日裡建安城裡的高門婚姻多是她牽的線,明日她會去一趟你的府上。”
裴峋還在回味祁穆說的什麼意思,祁家的車夫已經長鞭一駕揚長而去。
裴峋看着馬車的背影,感覺自己整個腦子都是漿糊,他在說什麼?安平伯夫人擅長做媒?到我家給我做媒?是這個意思嗎?因為我給他送了一斛明珠?這邏輯有點不太對的感覺。
裴峋頂多猜到這些,卻還是猜的不對,安平伯夫人過來不是來做媒的,是直接給他送婚書的。
裴峋莫名其妙地看着手裡的赤紅燙金婚書,聽到夫人說:“隻因是宮内貴人們都知道的好事,大人這邊也沒有長輩,省去了問名那些。大人的定禮昨日送到祁家,這方手帕是祁小姐親手繡的,算是回禮。今日婚書既換,這事兒就算定了。恭喜大人。這祁小姐可是國色天香溫柔可人……”安平伯夫人一邊說一邊心虛地擦汗,“祁家說了,隻先定下,合字與下聘都先不急,祁相舍不得小姐,還要留小姐兩年。”說罷諸多事宜,不等裴峋反應過來,就匆匆忙忙地告辭離去,甚至連一杯茶水都沒喝。
裴峋看着婚書上并排寫着的裴峋、祈願兩個名字,又看看手裡被塞進的一條手帕,那鴛鴦是繡的栩栩如生不錯,但你說這是祈願親手繡的?打死他也不信,他可是看過祈願拿着長劍刺殺姜宥的樣子的人,他才不相信她會坐在家裡繡花。
安平伯夫人走了以後,一個年輕男子從房梁上飄下來,正是梁峥。他湊過去也看了看那個婚書,忍不住笑了。
裴峋冷眼看着他,他止住笑道:“原來這世間真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啊!”
裴峋想起昨夜太子和自己說的話,“既然安遇對你情根深種矢志不渝,我也希望成人之美,不管如何祁家不會偏向到晉王那邊就行了”。
裴峋出仕就是郗幸的學生,也是備受郗幸的重視。但是時間一久就能感受到晉王的行事作風處處受到貴妃的影響,因為貴妃自己出身底層,更急于擺脫印記、彰顯尊貴。秉着怕被别人輕視的偏見,處處挾威斥訓,對有用的臣僚還算擡舉,對低階的宮人則視若草芥。她們知道底層的百姓痛什麼,卻覺得這就是百姓們應受之苦,而自己的顯貴則是天命所歸。但說到底還是非常典型的,脫離了底層百姓的高層統治者。
當裴峋逐漸看清了這一現實之後,他便轉而去觀察東宮。
太子幼年就跟随陛下東征西讨,甚至皇後也是薨在行軍途中。太子自小目睹了天下戰亂百姓流離,所以極為不忍百姓之苦。心懷悲憫才能濟世渡人,對百姓之苦感同身受才能理解最基層的管理奧義。現在這個世情,百姓最需要的并不是開疆拓土,而是休養生息穩固根基。他們需要的也不是晉王那樣的統治者,而是知道他們的痛楚,讓他們在百年的戰亂後能稍稍喘一口氣的君主,先漢正是靠着文帝、景帝的休養才綿延國祚數百年。太子每每談到理政,總能面省前朝覆滅之鑒,對前朝賦稅、田畝等等積弊歎息不已,歎息的并不是王朝覆滅,而是歎息百姓又要苦于颠沛,王朝興衰更替,總是避免不了的民生凋敝人口銳減,隻有與民休養才能重新煥發生機。
太子不會當天下是獲得權力的工具,不會當百姓是安于命運的蝼蟻,他知道君主是百姓的保護者,對裴峋來說,這就足夠了。
出仕十年,也是陛下定都開朝的十年,裴峋看到陛下的種種仁政,看到市井一天一天繁忙起來,看到國家一點一點開始有了希望,每一天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如果這樣的江山交到貴妃母子手上,先秦、先隋二世而亡的前車之鑒曆曆在目,所以他一點一點轉變立場,在沒有人察覺的時候開始暗中輔助東宮。
過去的幾年,他借助郗幸的信任,默默地為太子鏟除了幾股勢力,也建立了一些渠道,這些太子根本不必知道,也無須他的支持。太子太過仁厚,容易心軟,這樣殺伐決斷的事,他來做,若有罵名,他來背。
至于阿琢,确實是他向太子提出的建議。樞密院當然必須要拉攏,祁晏的能量超乎尋常。一個手握軍權卻不依附任何人隻忠于陛下的樞密使,已經足夠可怕,更遑論他還與陛下有着從龍的情誼,在南北征讨的幾十年裡,多次救過陛下性命。陛下曾說自己可能猜忌任何人,卻獨獨不會猜忌祁晏,獨獨這一點就能看出祁晏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上次的監軍和這次北上兖州本是觀察祁宗,卻意外讓他見識到祈願,她聰慧果敢,善良、堅毅且有決斷,加上祁家的背景,正适合太子這樣柔軟溫吞的性子。他私心裡的幼時濾鏡,也覺得也隻有這樣的她才能配得上那個天下最至尊的位置。
他願意将她擡上高台,看着她光芒萬丈,雖然這條路可能會有一點曲折或是艱難,但隻要有他在,這件事終将成功。
可是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他幼年時就已經發下宏願,今生不會娶妻生子,如今看着手裡的婚書有點不知所措,像個燙手的山芋讓他扔也不是接也不是,陷入兩難。
他真是一點兒都想不通,祈願為什麼那樣說,如果說要他相信祈願是真的鐘情自己,還不如讓他相信那個鴛鴦真是她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