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鋒的外室人稱薛娘子,帶着一雙兒女和一個婆子住在巍州城北街最東邊的一處小院子裡。抱影在這裡盯了月餘,一直沒有什麼異常。
但是幾天前,忽然出門采買的食物量多了起來。很多平日裡本該薛娘子親自出門的事都變成了婆子代辦,兩個小孩也很少出來玩兒了。甚至小院外圍也多了好幾個擺攤的小販。
抱影怕打草驚蛇,隻能遠遠觀察,但心裡覺得實在不妥,于是留下盯梢的暗探,回了一趟建安。祁穆也是猶豫了半天,最終決定暫時不告訴父親,自己跑一趟看看。
阿琢到了巍州第二天,兄妹二人在薛娘子家對街路邊找了一家茶樓坐下。喝了半天茶,阿琢越喝越不對勁,蹙起眉頭看着杯裡的茶水。
“怎麼了?嫌茶不好?”祁穆笑道,“這裡不比家裡,将就些吧。”
“倒不是不好,”阿琢用指甲挑起一片茶葉,“反而是感覺太好了,所以有點奇怪。”
他們方才點茶時,小二隻問上多大價錢的茶葉,并沒有提及品名,現在泡開,才覺得有異。
祁穆給了個眼神,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我朝開朝以來一直實行兵将分離,将領接到調任,憑虎符接收駐軍,不管是将領還是駐軍,一般幾年就會分别輪換,就是防止将領擁兵自重、割據一方,重蹈前朝的覆轍。而這個地方,”阿琢擡頭環視四周,“據說章氏舊部一直負隅頑抗,所以陛下才令郡王領着二十萬河間軍駐防剿滅,因每歲都有反賊作亂異動,所以多年來一直沒有輪換。”
祁穆看着街市景象:“彬地四州每年都有戰報,叛軍動辄數萬,打着章氏的名号作亂,河間軍每年殲敵都有幾萬,消耗的軍費也是各地駐軍中最多的。”
“這個茶叫方山露芽,産于西南,雖然說不上非常名貴,但是自古以來都是貢茶,而且西南距此地千裡之遙,運過來更是珍貴,即使在建安,一般百姓還是不太買得起。但是這一個不起眼的小茶樓,居然也有,究竟是誰在喝這麼貴的茶?”阿琢指着街市道,“而且一個連年内亂的州治,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這麼多年輕男子,也是匪夷所思,按道理講,男子應該隻剩老弱病殘才對。何況這麼多年戰亂至今未休,怎麼會市井繁忙有如此光景?”
兩人說話間,四五個兵士裝扮的人大搖大擺進了茶樓。掌櫃連忙滿臉堆笑将他們迎入雅座,吩咐小二上最貴的茶水,随後從櫃台後面拿出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放到桌上:“這個月的稅銀早就預備下了,大人吩咐一聲,小的叫人送到營房就是,天氣寒冷,哪裡能勞煩大人跑這一趟。”說着又拿了一個小包,塞進兵士手裡,“這是孝敬軍爺的,仰仗軍爺照顧生意。”
那幾個人也不推辭,掂了掂分量,交換了一下眼色:“掌櫃的有心了。”
祁穆回過頭低聲道:“陛下憐憫彬地連年内亂,為體恤民生,開朝多年都減免賦稅,這四州基本沒有稅收上報。即使是收稅,也不應該是駐軍來收,當地的官府又是做什麼的的?”
“所以這裡很奇怪。”阿琢覺得這水實在是太深了,“你說,司馬協要是有反心……”
祁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們此行的目的隻在薛鋒,其他的以後再說。”
阿琢乖乖地閉嘴,她喝了一口茶,忽然笑道:“大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曾經自己摘過茶,你那時可喜歡了。”
“是,”祁穆也笑了,“是在雲南的時候,那個地方叫鳳凰巢,有一株百年的老茶樹。那時母親還抱着你摘過……”
“好幾百斤呢,都壓成茶餅喝了好多年,”阿琢笑着笑着,忽然想到,“大哥你還記不記得,母親去世那年,我們曾見過一對兄弟倆,那個哥哥還救過我……”
祁穆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那麼久遠的事,别提了吧。”
阿琢知道,母親的死一直是大哥心裡的結。
母親臨終前隻有大哥在她身邊,他一直在懊惱沒能保護好母親。
當時,父親怕母親擔心他的傷勢,恐她動了胎氣,覺得太守府環境好些,一旦生産也便于照顧,才将母親安置在那裡。
後來父親也陷入了昏迷,祁穆當時真的慌了,以至于薛鋒隻帶了二十幾個人,就把整個太守府屠戮殆盡。
阿琢難以想象,那時的大哥,年僅十五歲,比自己此刻還要年幼,面對那樣的絕境,他該是如何的無助與絕望,内心的痛苦定是撕心裂肺,難以言表。
阿琢安慰地拍拍祁穆的手,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往事已經如此,追憶也無法更改,好在現在阿琢和阿融都已經長大,隻要殺了薛鋒,報了仇,母親應該可以瞑目了吧?
兩個人在薛家附近守了兩天,薛家都沒有異常,每日隻有那個婆子出門采買。停燈帶人看了他家的廚餘,食量明顯比以前多,但是為了不打草驚蛇,隻能守在外圍。
祁穆覺得以薛鋒的疑神疑鬼、東躲西藏的性格,不可能長期待在一個地方,一定會出來。算起來,從發現異常到現在已經有十餘天了。
“差不多到時候了。”祁穆說完這句話,就聽到三聲鳥叫,那時抱影發出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