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糧一行走的一直都是官道。官道雖然平整寬敞,但多是前朝留下來的。陛下開國二十餘年,雖然勵精圖治,但仍有未能俱到之處,眼下的這處便是。
阿琢看着眼前的小河,你說它深吧,它不太夠;你說它淺吧,沒過半截馬腿。這秋高氣不爽的,讓那些丫頭們涉水能掉她們半條命。偏偏河上的橋年久失修,問了附近的農舍,才知竟是幾日前一場暴雨沖毀了。
阿琢正想着怎樣過河,看押糧隊忽然都就地修整,分出了十幾個人去拆某個車上的物件。
她叫來向曉,讓他去看看什麼情況。向曉回來回複說裴大人讓人拿出原本防雨水的油氈,把所有車體都包裹好,以備涉水時打濕。
阿琢忍不住探頭看了看裴峋的方向。
裴峋本身是文官,沒有武職,所以即使帶兵也沒有戎裝,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勁裝,上面繡了黑色的暗紋,箭袖窄腰,十分精神。
她看到他翻身下馬,和幾個兵士一起收緊捆繩,兵士們看到主官一起幫忙都不由得加勁起來。
阿琢以前随父行軍,深知糧草的重要,糧草一般都得保持通風透氣,因此出發時都是麻布袋直接裝運。
一般的督運為了趕日程好早日交差,都是匆忙趕路,碰上下雨或是涉水根本懶得停下來整頓,交到前線的糧食很多都已經發黴變質,在前線拼命的人吃上這樣黴變的糧食,那樣的心寒她感同身受。
她一直以為裴峋是文官,卻沒想到他能如此細心。
一路行來,不知不覺間,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裴峋的态度似乎已經有所變化,取代以前的嗤之以鼻的,是對他行事穩妥的認可。
阿琢把向曉叫來問他們有沒有多餘的馬。向曉回答說為了怕路上要換腳多帶了幾匹,在驿站都是換過的。
她點點頭,帶上帷帽翻身出了馬車,叫來幾個丫頭道:“待會涉水,你們幾個都擠擠這個馬車,向曉,你牽匹馬給我,我騎馬過河也行。”
騎到了馬上,突然風雲開始變幻,風忽然大了起來,這風裡夾着濕氣,雨應該也在不遠了。
阿琢趕緊穿了油布衣,驅馬到嫂嫂車前安撫她,叫她抱好寶哥兒安心坐車。
這邊剛說完向曉來說,過了河不到十裡就有驿館,即可修整。
阿琢看裴峋他們一行人大約一百多輛車馬,浩浩蕩蕩,本就繁冗,要想在短時間内過河恐怕不容易,跟在他們後面隻怕風雨更大。不如趁現在風雨不大,她們這幾輛車先過了,也好讓嫂嫂她們早點到驿館修整。
于是就緊忙叫向曉張羅着護送嫂嫂她們幾輛車先過,自己騎着馬殿後。
裴峋這邊正敦促着兵士抓緊整裝,卻看到祁家那幾輛馬車已經開始涉水,這時天邊傳來“轟隆隆”的雷聲,他眉頭緊皺,低聲罵了一聲,翻身上了一匹馬。
此時忽然雨量猛增,伴着的是轟隆隆的巨響,阿琢擡頭看天,卻被帷帽遮住了視線,她幹脆一把扯掉帷帽,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快走!”。
她回頭看,看到裴峋一人一馬疾馳而來,卻見幾輛車已經走到了河中間,他驅馬疾馳入水,阿琢不明所以,連忙策馬跟上。
隻見裴峋疾馳到頭馬前,劈手奪下缰繩,大喝一聲,一掌劈在馬臀上,馬兒吃痛,跑了起來。車裡的嫂嫂幾人頓時驚呼聲一片。阿琢驚呆了大聲問:“你在幹嘛?”
正說着“轟隆隆”的聲音更近,雨也更大了。
阿琢忽然想起了什麼往上遊看去,隻能看到一條混濁的水線飛奔而來。
她猛然醒轉過來,這根本不是普通的落雨啊。北方山體植被本就稀疏,入秋更是稀寥,一旦遇到猛雨狂刷存在感,比夏天更容易形成山洪。前幾天已經下過一場暴雨,能沖毀橋梁必然不是小汛。
現在河已經過了一大半,回頭肯定不行。她連忙大喊:“趕緊過河,馬都跑起來,東西丢了都不要緊,趕緊人過去!”
此刻風急雨大,夾雜着轟鳴的移山之聲。裴峋直接棄馬駕車,第一輛車上岸後又去駕第二輛,
直到最後一架物資車的時候,因前面兩輛上的急,岸邊留下很深車轍痕迹,輪子陷在淤泥裡卡住了。他撩起外袍下擺塞進腰帶,涉水跑到車後,卻見那個祁家的小姑娘已經站在水裡用力擡車。
她個子小小的,單薄的衣衫都打濕了,因為用力整個人臉漲的通紅通紅的,銀牙緊咬,雨水打在她臉上,睫毛輕顫,一顆水珠眨眼間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愣了一下,旋即手托後輪,一舉把車擡上岸去,又一掌擊在馬臀上,馬兒吃痛,一氣将車拉上了岸。
卻不料阿琢本在用力擡車,瞬間沒了勁道,加之水勢已到,洪流沖擊,她一下子悶進了水裡。
裴峋伸手去拉她,奈何洪流已至,波濤洶湧,猛力沖刷,在兩岸衆人的驚呼聲中,兩個人都被混濁的山洪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