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時。”
霍莉的回答很迅速。
申潤對這樣的答案沒什麼感覺,内心還算平靜。
從他開始逐漸嘗不出味道,頻繁頭疼的時候,就已經預想到了這樣的結果。
他心中還抱着一絲希望,“我聽說有一種新技術,可以用超大型AI來精準修複腦損傷。”
霍莉一邊搖頭歎氣,一邊拿出厚厚一疊的紙質報告,“申先生,我仔細研究過這些數據,掃描帶來的腦損傷對你來說并不緻命,你的腦部結構很特殊,普通人連半年都堅持不到,但是你卻活了整整七年,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迹。”
“但是,這份‘特殊’同時也在剝奪你的生命,就像所有複制人一樣,你的生命周期已經到達了盡頭,全身的器官正在極速衰竭。”
申潤有些呆滞的眨了眨眼,“我以為我并不算是複制人,畢竟我,沒那麼...”
霍莉知道他想說什麼,“沒有智力方面的缺陷對嗎?是,而且你甚至比自然人類還要聰明,業内把創造你的這項技術稱為‘基因編碼’,但實際上基因編碼正是依托複制人技術而生的,短暫的生命周期是此類技術無解的難題。”
“複制人平均壽命是三十歲,你能活到現在,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普羅米修斯上的實驗性基因顆粒延緩了器官的衰竭,現在那些物質失去了活性,器官衰竭連帶着大腦損傷正在一起吞噬你的生命。”
申潤擡了擡自己的手背,“這些液體就是那種實驗性基因顆粒嗎?”
“沒錯,如果不是我這裡正好有一些樣本,您的生命可能已經在半個小時前結束了。”
霍莉說,“低劑量的基因顆粒對現在的你已經沒什麼作用了,而且這種物質本身具有不穩定性,過高的劑量同樣會對生命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申潤無言,女孩的話等同于在告訴他,他的死亡已成定局,無論做什麼都無力回天。
他盤腿坐在病床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他擡頭看向女孩,“這些情況你應該還沒有告訴凱文吧。”
霍莉搖頭,“沒有。”
“那可以拜托你先不要告訴他嗎?”
“但是他應該知道真相。”霍莉說,“申先生,你不應該瞞着他。”
申潤看着她冷下去的臉色,一時有些尴尬,女孩也在此時反應過來,帶着歉意說,“不好意思,申先生,我隻是覺得凱文他,他很可憐。”
申潤從她的話中讀到了一些信号,“你和凱文,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對,我們是同學。”
“啊,同學。”申潤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高中同學嗎?”
“從初中開始就是了。”
天…
申潤有些不敢相信,申澤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學校的生活,他甚至一度懷疑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太空的真空環境裡孤獨留學。
第一次見到申澤的“朋友”,他不免有些好奇,“你們,關系好嗎?”
霍莉笑了,“不是很熟,對他來說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
好吧...
申潤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有些失望之時,他聽見霍莉又說,“隻是表白過的普通同學。”
表白過?他瞪大了眼睛。
霍莉看着他驚訝的表情,笑得更加燦爛,“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申先生,如果想聽的話,我可以講給您聽。”
申潤果斷點了點頭,女孩放下手中的報告們,靠坐在辦公桌上,“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喜歡他的理由很簡單,人都是視覺動物,誰會不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呢?”
“我記得,那天學校要為一位罹患納米機械排異的同學組織捐款,捐款最多的人可以邀請全校所有學生中的任何一個共進午餐。”
“我把從小開始攢起來的零用錢全部捐了出去,大概七位數吧,第二名和我差了三位數的距離,所以我理所當然的獲勝了。”
……零用錢,七位數。
申潤默默扶了一下額頭,“然後你邀請了他?”
“沒錯。”霍莉聳了聳肩,“那些錢我本來就是要捐出去的,可以邀請人共進午餐隻是附加贈品,當然要選一個價值最高,最養眼的人。”
“中間的過程我不太記得了,隻記得我向凱文告白,他問我,喜歡是什麼。”
“這對一個中學生來說真的是一個很難回答的文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看着擺在面前的一個個餐盒,突然有了靈感,我告訴他,‘喜歡就是想和這個人每天都在一起吃飯’。”
申潤怔了一下,恍惚間好像明白了申澤喜歡看自己吃飯的原因。
“他聽了我的話後就陷入沉思,一直沉默,等到我們一起吃完飯要離開的時候他才告訴我,他有喜歡的人了。”
“有喜歡的人并不是什麼難事,有多少人是心中挂念一個手中牽着一個,所以我說沒關系,我可以追你,但是你要告訴我,你喜歡那個人多久了,有六年嗎?”
申潤不解,“為什麼是六年?”
“凱文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女孩笑着回答他,“因為我莫名的情感潔癖,在我的觀念中,一個人如果喜歡另一個人六年以上,那這個人已經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無法磨滅的一部分了,無論他們在不在一起,結局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忘記這個人,這是我無法接受的。”
“當時凱文回答我,有,他喜歡這個人很多很多年,所以我立刻就放棄了,也不再喜歡他了,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隻是喜歡他的臉而已。”
申潤笑了,“那個時候你們才上中學,再往前數六年,他才多大,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你不該相信他的。”
“不。”霍莉搖了搖頭,表情認真,“我相信,大人總是笑話小孩子口中的喜歡太幼稚,但偏偏小孩的感情最真摯。”
她的話猛地戳中了申潤心髒的某個位置,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不知該作何回應。
“所以我才會說他很可憐。”霍莉接着說,“申先生,他真的喜歡了你很多年。”
“我?”申潤指了指自己。
“不會是别人了,申先生,您的名字不是Rain嗎?”
申潤有些疑惑,“我的名字是漢字,但是發音很像。”
“那就沒有弄錯,就是你。”
她說,“我最後一次見到凱文是高中畢業那年的聖誕節後,他連着缺席了很多天,老師告訴我他的住址,希望我可以去看看他是什麼情況。”
“但最後,我是在阿利西亞的公墓見到的他,他告訴我,他不會再去念書了,他要去找你。”
霍莉慨歎道,“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凱文,形容憔悴,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我想,或許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申潤低頭,沉默不語。
“你應該把真相告訴他,隐瞞對他來說真的很不公平。”
“我不想瞞着他,但這真的不是一件可以輕易說出口的事。”申潤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需要一個合适的時機。”
霍莉歎了口氣,沒再堅持。
“霍莉小姐。”他擡起手背,“靠這個東西我還能活多久。”
女孩用複雜的眼神看着他,“最多四個月。”
四個月...比他想的還要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