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能夠記起的回憶中,除了那些因為疼痛而産生的生理性淚水,申潤從未在他面前落過淚。
因此,看見那些晶瑩的東西從申潤眼眶中湧出的時候,申澤瞬間慌了神。
所有的憤怒與沖動霎時煙消雲散,理智回籠,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一句什麼樣的混賬話。
他立刻抓住申潤的手,“哥...對不起,我,我說錯話了...”
申潤仰起頭,眼淚沿着臉頰滑落,“我自私?申澤,我告訴你,所有人都可以說我申潤是個自私的人,唯獨你申澤沒有資格。”
他的聲音顫抖着,“申澤,這七年裡隻有你一個人在痛苦嗎?你以為丢下你我心裡的滋味好受嗎?”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要死了,哪怕隻剩一口氣,我都想着要回去找你,但是我不能,如果我就那樣不管不顧地回去了,他們怎麼辦?我把他們帶來這裡,就要想辦法保住他們的性命,這是我的責任,如果連這個我都能抛棄,那我和我憎恨的人有什麼區别!”
“申澤,如果我是個輕易就能放棄肩上責任的人,那我在你六歲那年就該抛下你走了,你還有機會平安長大,還有機會像現在這樣站在我面前指責我嗎?”
申潤滿腔的怒意已經随着申澤輕飄飄的一句話化作苦澀的急雨。
來自最親近之人的指摘像一柄尖銳的鋼錐,心髒好像被前後貫穿,劇痛讓他再也沒有任何溝通的欲望,他用力甩開申澤的手,想遠離這處讓他喘不過氣的樓梯轉角。
申澤追了上去,從背後抱住他,“你别走,我錯了,真的。”
申潤閉上眼睛,“你放開我。”
“不放。”申澤收緊雙臂,“對不起,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你不要難過。”
“放開,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哥!”申澤鉗着申潤的腰,雙手猛地用力,将他轉過來按在牆上,建築交疊而生的陰影瞬間籠罩在他們身上,“我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說着,低頭就吻上申潤蒼白的唇瓣。
申潤毫不客氣地推開他,厲聲吼道,“你别碰我!”
申澤被他推動,向後退了一步,他擡眼望向哥哥,男人的眼淚隻短暫出現了半分鐘,但他的眼睛仍是濕的,心痛和失望在其中交織。
這樣的眼神落在申澤眼中,比任何妖魔鬼怪都令他恐懼,巨大的恐慌襲上心頭,他眼眶一酸,從申潤眼中消失的淚水全都轉移到了他臉上。
申澤将臉埋在哥哥肩膀上,淚水瞬間沾濕那裡的衣服,“哥,我錯了,你原諒我,你說你原諒我。”
他的眼淚讓申潤心中的痛苦更甚,但申潤覺得自己不能像之前無數次那樣,一看到申澤的眼淚就繳械投降,他掙紮着,想要再次推開申澤。
“哥。”申澤用盡全力抱着哥哥,好像稍微松開一點力氣申潤就會消失一樣,他抓住申潤的手腕,撫摸着上面的傷疤,“不要推開我,不要。”
他摸索着皮肉之下的金屬,在碰到某處機竅後,閃着銀光的袖劍從申潤的手腕中彈出。
申澤用自己的手指撫過劍刃,“我們是兄弟,是家人,所以你會原諒我,會原諒我的所有,對嗎?”
他緊攥着申潤不算纖細的手腕,将那柄袖劍貼在自己的脖子上,申潤似乎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噩夢一樣的回憶湧上心頭,他睜大眼睛,“申澤!你又要!”
袖劍被申潤打磨得異常鋒利,僅僅是貼在皮膚上都足以留下一條血線。
申潤看着申澤脖子上向外滲出血珠的傷口,指尖不住顫抖着,“不!申澤,你瘋了嗎!不要這樣,不要傷害自己!”
申澤直視着哥哥沾滿焦急的雙眼,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愛,緊蹙的眉毛舒展開,他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申潤另一隻手像瘋了一樣掰着申澤的手,他力氣比常人大上很多,但也無法勝過最先進的軍用義體,鋒利的袖劍劃開白皙的皮膚,滾燙的血又一次灑向申潤的臉頰。
和第一次不同,這次劃開申澤脖頸的是他手腕上的刀,就像是他親手殺了申澤一樣,鋒刃橫向滑動,刀尖刺入柔軟的皮膚,血液噴濺在眼尾,與未幹的淚痕混在一處淌下。
兩人之間的距離過于緊密,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申澤皮膚之下的血肉,這些鮮紅的東西如同夢魇一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申潤的心比剛剛還要痛苦,仿佛被劃開的是自己的脖子,“小澤......為什麼,你為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申澤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那張臉像一朵塗抹着劇毒的花,鮮血映襯之下,美得更加驚心動魄。
額頭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疼,申潤不理解,不理解申澤的所作所為。
如果他恨我,不是應該殺了我嗎?不是應該用刀劃開我的脖子嗎?為什麼割開的是他自己的?
他掙紮着想要阻止申澤繼續加深傷口,申澤明明在流血,力氣還是那麼大,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也不會因失血過多而暈厥,那雙銀白色的機械手仍舊堅實有力地抓着申潤的手腕,像一副無法掙脫的枷鎖。
撕開的傷口越來越猙獰,申潤再也無法承受弟弟在他面前自殘的煎熬,他不能讓申澤再一次傷害自己,他答應過申澤不會讓他疼了。
申潤緊握住袖劍的劍刃,手腕用力,利刃陡然割開他的手掌。
铛啷——
金屬砸落水泥地面的聲音在樓梯間回響。
左手不是申潤的慣用手,但他還是硬生生将那柄由鎢鋼鍛造的袖劍徒手折斷。
*
那個還未來得及收起來的藥箱派上了用場。
申潤給申澤脖子上那道大約五厘米的傷口塗着藥,這道傷口遠沒有上次那麼驚心動魄,但他還是止不住的心痛。
“申澤,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長頭發的青年低着頭,像是被拔了發條的機器人,任由哥哥擺弄。
“我想讓你喝我的血,這樣你就會原諒我了。”
申潤頭皮發麻,一陣毛骨悚然,他真的無法理解申澤現在的邏輯思維,難道真的要他變成茹毛飲血的怪物申澤才滿意嗎?
無力感侵襲着申潤的思維,他歎了口氣,無論申澤是想用這種傷害自己的行為威脅他,換取他的同情,還是别的什麼,他都沒有精力再去同他置氣。
“申澤,如果你想讓我開心,就不要再這麼做,不要讓我再為你提心吊膽了。”
他一邊說,一邊給纏在身子脖子上的紗布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看起來像是圍着一條紗巾。
“好了,明天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