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德站在伊甸的後門處,手裡夾着根燃了一半的煙。
煙灰搖搖欲墜,她渾然不覺,目不轉睛地盯着吧台的方向。
那裡坐着一個陌生的青年。
他穿着件黑色長款風衣,烏黑的碎發濕漉漉地趴在額頭上,精緻的五官如同雕塑,美得不像個人類。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如此悶熱的天氣,他的風衣裡還穿着一件高領的黑色針織衫。
“好看吧。”
老闆的聲音像鬼一樣出現在耳邊,潔德吓了一跳,手上的煙灰終于掉落在地。
“沒騙你吧?是不是比衛藍好看一萬倍。”
申潤的話中夾雜了一些往常沒有的情緒,潔德思考了一下,認為這種情緒名叫“得意”。
“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确實,他絕對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潔德有些失魂落魄,“這也是你撿的?”
申潤想了想,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啊,是啊,而且他算是我第一個撿回來的。”
潔德點頭,“哦~,我懂了,他就是萬惡之源。”
“噗——”
申潤忍不住笑出聲來,萬惡之源,還真是貼切。
他确實喜歡撿一些狼狽的小家夥回來,為他們療傷,然後放他們自由,他們中大部分都會表示感謝,然後離開,也有些人選擇留下來,比如遲雨。
潔德對此非常不滿,她經常把一句話挂在嘴邊,“你遲早會因為亂撿來路不明的東西回來而惹上麻煩。”
申潤總是笑着接受她的諷刺,然後接着撿人回來。
“所以,他是誰?”潔德吐出一口煙霧,問出了她最好奇的問題。
申潤斜靠在門框上,眼睛望向吧台處坐着的漂亮青年,眼中閃着柔和的光芒。
“申澤,我弟弟,我們長得不像嗎?”
潔德被他的話嗆到,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她看看申潤,再看看那個青年,死人臉上難得出現表情變化。
“不是。”
她說。“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
“你們兩個人種都不一樣吧?”
“老闆你是典型的東方人長相,他,高鼻梁,深眼窩,雖然也有些東方人的特征,但至少也是個混血。”
“除非你們家發生了基因突變,或者,同父異母?同母異父?”
平時惜字如金的潔德連着說了這麼一大段話,申潤被她逗得笑出了聲,“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你他媽的......”
潔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沒有血緣你問你倆像不像幹什麼?”
申潤攤了攤手,“問問不行嗎?”
潔德忍不住又罵了他一句。
“沒有血緣算什麼兄弟?”她翻了個白眼。
“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還不能算兄弟嗎?”申潤笑着反問。
“重組家庭?”
“差一點。”
“什麼叫差一點?”潔德對二人之間的關系越發感到困惑。
“啧,解釋起來還真有點麻煩...”申潤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應該知道,一些巨型企業會給員工制定生育任務吧。”
潔德點了點頭,在這個巨企林立的時代,有一類人從出生到死亡都待在公司,他們的衣食住行都在公司内進行,之後用一生來踐行所謂的“勞動義務”和“消費義務”。
同時,為了讓這毫無人道的企業文化延續下去,巨企們還會指定硬性的生育任務,并将這項指标加入升職考核中。
職員生的孩子由公司提供教育,并将他們培養成為合格的員工,循環往複,以此确保足夠的消費力和勞動力。
“我父親是一家航天公司的高級職員,為了完成生育任務,他找到有着同樣煩惱的,我的母親,他們迅速完成了結婚和生育的所有步驟,然後分道揚镳。”
潔德有些驚訝,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老闆提起自己的身世。
申潤看穿潔德的想法,笑着打趣道,“怎麼,你以為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他也點燃一根煙,将細長的煙夾在兩根指頭之間,繼續說着。
“又過了幾年,我父親完成了升職的一切要求,但公司要求他擁有第二個孩子。”
“或許是對我不滿吧,他再也不想從零開始生育孩子,這時候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和一個帶着孩子的單親媽媽結婚,用她現成的孩子完成公司的任務。”
潔德的表情開始變得複雜,“那個孩子就是申澤。”
“是啊,現在想想,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留着長發,我以為他是個女孩來着,一直叫他妹妹。”
申潤吐出灰白色的煙霧,眼角帶着笑。
“然後呢?為什麼說差一點?”
申潤将燃盡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碾了幾下,“我不清楚申澤母親的來曆,隻知道她胳膊上有很多針孔。”
“在去登記結婚的前一天晚上,那個女人因為過量服用違禁藥物,溺死在了自己的嘔吐物裡。”
空氣突然詭異地安靜下來,兩個人都沉默不語。
“後來我才想明白,也許就是知道她遲早會死于藥物過量,我父親才選中了這個女人,婚姻什麼的,對他來說就是麻煩。”
申潤看向吧台,幾個穿着火辣的女孩不知在什麼時候坐到了申澤旁邊,正熱情地向他詢問有關那把造型酷炫的吉他的問題。
“隻是她死的過于早了,因為她的突然離世,最終我父親錯過了那次升職的機會,他那樣的人,也不會再管申澤的死活。”
“申澤母親去世的那天下午,我父親就把他送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那确實是他該去的地方,但我們都知道,那裡不是一個好去處。”
潔德沉默,如今的福利院早就變了性質,與其說是救助機構,更像是一座恐怖的工廠。
福利院裡都是無父無母的邊緣人,沒人在乎他們的權益,一些人看到了商機,強迫這些孩子日夜不息的工作,并美名其曰“勞動教育”。
申潤接着将故事講完,“那個時候他才多大?三歲還是四歲,小小的,還沒我的大腿高。那麼大一點兒的小孩,我沒辦法坐視不管。”
“然後你領養了他?”潔德問。
申潤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我倒是想啊,可我那個時候也才十幾歲,在哪個國家都不符合領養條件的吧?”
“也是...”潔德遲鈍地點了點頭。
“不過那個時候我已經是一名成熟的網絡黑客了,居民檔案對我來說隻是改個數據的事。”
“在申澤的檔案裡,他的母親周智敏女士一直作為他的監護人健康的活着。”
潔德眉毛微微上揚,“原來你中學時期就這麼刑了,篡改居民檔案......”
申潤白了她一眼,“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參加過無數場網絡攻防戰了,居民信息庫的反入侵系統對我來說就像紙糊的。”
他這話沒有誇張的成分,阿利西亞的技術圈子裡,他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
用帶他入行的路雲的話來說——“申潤,你是為了網絡漫遊而生的。”
“總之,在我父親離開後,我就和申澤生活在一起。這孩子很奇怪,申澤這個名字是他自己起的,說是要和我的名字聽起來像一家人,其實他根本不叫這個名字。”
想到這裡,申潤突然記不起申澤居民檔案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