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濃煙四起,東雅閣五樓的廂房火勢最為嚣狂。
有人慌不擇路,有人奮力救火,烏煙之下,一切都顯得措手不及,一團亂麻。
這期間,自然也無人留意到,通向六樓的東邊樓梯上,正有一道矯捷身影,堂而皇之地逆向而行。
江明月此時登東雅閣頂樓,其目的自不必言說。
這江州城裡的消費也忒高了些,她在這裡小住半個月,錢袋子已經癟去大半,眼看今晚就要離開江州,撇去還未到手的王員外的小金庫不談,這明日之後的盤纏,尚未有着落呢。
如今這裡突發大火,想來住這兒最貴套房的達官顯貴早已落荒而逃,畢竟對于這些有錢的大爺們而言,錢财都是身外之物嘛。
妙哉妙哉,可真是老天爺送給她的一份大禮啊!
江明月快步上樓,見六樓的大門大開,心中更是狂喜:看來她的推測已得到了驗證,此刻正是“撿便宜”的最佳時刻!
哈哈哈哈,這富人帶不走的錢财,就讓我江明月來替你們打包吧!
江明月抹了一把鼻尖,躍躍欲試跨門而入。
隻可惜,一進門,她便是一驚。
這東雅閣最貴的房号裡頭,竟空曠至此,說出去也無人敢信,這一眼望得到頭的空地啊!
江明月左看右望,這千金難訂的屋子居然連個值錢的擺件都見不到!
這……
簡直,簡直——欺人太甚!
屋内的煙味越來越大,之前也不知住了何人,竟把炭火燒得如此旺,加上一扇扇門窗關的緊實,她才進來稍許,便覺得胸悶頭暈,額頭覆上一層薄汗。
不行,絕不能就這麼空手而歸!
古往今來,賊不走空。
她不死心地直沖裡屋,若能找到些達官貴人落下的金銀首飾,也未嘗不是件美事。
“咳咳,咳咳咳——”
正在江明月單手掀開那床刺繡被褥之時,背後竟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咳嗽聲。
這屋裡有人!
她心中一冷,右手已摸到藏在袖口的匕首!
“救.....救命!”
這聲音......竟來自于......
江明月心中的疑惑更甚,連忙轉頭頭去,隻見離她不遠處的地闆上,竟趴着一個白衣人!
不!
準确的說,他沒有雙腿,身着的長衫比尋常的款式截短一半,隻能算是一個半截人!
“你是誰?!”
江明月神經頓時緊繃。
她自幼眼力極佳,在青玄山捕獵,向來是箭無虛發。
如今這麼空曠的屋子裡突然悄無聲息鑽出來一個大活人,說不被吓到,那是騙人的。
“在下......在下被家仆所害,他見大火蔓延,卷了所有細軟跑路,又棄在下于這軟塌之下而不顧......”
言下之意,他就是住這頂樓的房客咯?
隻見這名男子大咳不止,看着像吸多了煙霾,顯得十分病弱無助。若江明月此刻不出手相助,怕此人小命難保。
然而,她禁不住問出心中所想:
“所以,你現在是身無分文?”
江明月把這江湖上學到的髒話全都罵了一遍。
她盯着地上的病秧子,胸口一悶,氣不打一出來。
此刻倒真想把他從地上拎起來抖兩下,看看能不能抖出兩枚銅闆兒。
沒錢,沒錢救什麼救,帶着這累贅,我今晚還怎麼盜王員外的小金庫?!
可是,倘若留他一人在這着火之地......
江明月一屁股坐到床上,放眼望去,這偌大的廂房,竟沒有一張座椅,隻有一架木質輪椅歪歪斜斜停在遠處的牆角。
這輪椅的主人這番腿腳不便,想必即便幫他坐上輪椅,他自己出了這道門,也要立馬一命嗚呼。
“你既然沒錢,還要讓我救你?”
江明月行走江湖,自有一套規矩約束自我。頭一條,便是無錢不來事。
她雙手一抱,居高臨下仔細瞧着地上趴着的這位,想來确實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細皮嫩肉,看着膚白嬌貴。
她自幼還沒見過世上能有如此漂亮白淨之人,皮膚光滑得像個搪瓷娃娃般精緻,臉上一丢丢瑕疵都瞧不見,連江明月這個女兒身都自愧不如。
隻不過……
她的眼神不自覺地停留在白衣男子雙腿空缺之處。若世人皆誇他一句容貌俊美,那麼下一句,一定會搭上一句“可惜......”
可惜,如此美好的皮囊下竟是重度殘缺!
“在下......咳咳,咳咳,在下有錢,隻要你肯救在下出去。”
而後,白衣男子咳得更甚,看他躬起身子的樣子,江明月差點以為這人馬上要撅死過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席地而坐的病弱男子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古怪的味道。
習武之人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江明月心裡沒個準數,她怕自己不是撿了個大便宜,而是撞上一個大麻煩。
“罷了,我幫你到樓下吼一聲,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上來助人為樂吧。”
說罷,江明月立即扯下腰帶系的羊皮囊,丢到這個男人面前:“這袋子水給你,自個兒保重。”
“咳咳咳咳,呃——咳咳咳咳————”
眼看江明月就要丢下自己走了,地闆上的男子立刻像一株失去支撐的弱柳,整個人都蔫了幾分,幾簇劉海掩蓋了他垂下的大半張臉。
他怎麼不挽留?
他怎麼不哀求?
他......怎麼沒有個聲響?這個人該不會暈過去了吧?
江明月的腿腳都快邁出門檻,突然停下來不走了。
哎,罷了!
恨就恨自己心腸太軟。
“我說,你家人到底怎麼想的?!留你這樣一人在外,他們倒是安心?!”
江明月一個轉身又走到男子身邊。
她的态度十分惡劣,語氣不佳,垮着臉盯着對方發難:
“救你可以,一張金葉子,不講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