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受人之托是一回事,梁靖崑覺得有誤會還是要當面說才好,他不是當事人,沒有權力充當理中客。
孫穎莎隻是笑了笑,沒接話。
梁靖崑見狀,知道她還憋着一口氣遲早是要撒的。他也不再多說,揉了揉妹妹的頭發,“無論如何,生日快樂。”
11月10日,團體賽女單,孫穎莎對戰伊藤美誠。
孫穎莎能配得上一單這個位置嗎?
兩個月前,她在瑞典公開賽上輸給了伊藤,這次能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嗎?
這是機會,也是挑戰,抓住了未來就是主力,抓不住就徹底淹沒在人海。
孫穎莎頂着國内的質疑和教練組的不安走上賽場,開局就被收割了兩盤。
孫穎莎在場上向來都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她鎮定自若地調動四肢,吹吹球,擦擦拍,目光如同匹狼一般死死盯着對手,心裡計算着下一球的路數。
她要咬殺伊藤。
隊友們都熟悉她的習慣,即便場上落入下風,他們也相信她有她的辦法。赢過伊藤那麼多次,小魔王不是白叫的。
王楚欽在山頂的看台上,這場與他無關的比賽卻令他莫名其妙地感到窒息。
自從和孫穎莎配混雙之後,他似乎常常有這種不由自主的通感。
孫穎莎開心的時候他也由衷地覺得暢快,仿佛一股清流潺潺而來;孫穎莎難過的時候他的也會跟着發悶,渾身無力提不起勁;孫穎莎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他的心髒突突跳得比誰都快。
按他們東北老家的說法,這種心靈感應一般在雙胞胎身上比較常見,因為血脈相連。但如果是兩個八杆子打不着一起的人有了這種鍊接,一個純正的東北人隻會告訴你可能被下降頭了。
王楚欽從來不聽這些迷信的傳聞,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些反應用來探知孫穎莎的時候出奇的靈敏。
孫穎莎第三局開始的時候,他的大腿肌肉驟然緊繃了起來,僵硬得像塊石頭,膝蓋以下一片冰冷,酸麻。
他想動卻動不了。
她不好。
王楚欽死死盯着看台,吐出三個字,“緊張了。”
馬龍坐在王楚欽旁邊,大為震驚,“你怎麼看出來的?”
王楚欽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麻木的大腿,“我就是知道。”
孫穎莎頂住了壓力,承受住了考驗,堵上了自己所有的前途讓教練組看到了她的能力。
3:2,逆風翻盤。
比分追平的時候,看台上的教練組霎時間一并站了起來大聲歡呼。
孫穎莎,好樣的。
孫穎莎下台以後超乎尋常地平靜,大概隻有幾百米外的王楚欽知道她的内心深處有多麼洶湧。
場上的孫穎莎像是經曆了一場海難。她的軀體跟着小白球劇烈地擺動,旋轉,天翻地覆,渾身的骨骼被劇烈的調動撞擊得東倒西歪。
她喘着粗氣,腦袋還在發懵。
都結束了嗎?結束了吧。
安全了嗎?
隊友呼啦啦地撲過來擁抱她,一雙雙溫熱的手,滾燙的擁抱讓她有了實感。
安全啦。
劫後餘生的孫穎莎有點想哭,可她還不能。
她強忍着淚意,摁住澎湃的心情,撒嬌一般地攤開右手對劉國梁說,“我剛才手都是涼的。”
劉國梁笑得如同慈父一般揉了揉她的頭發頂,“是吧?緊張啦?”
王楚欽始終跟在她身後半米遠,看着她被大家擁抱,看着她向劉國梁彙報,看着她安撫團隊的每一個人,體面地接受隊友的歡呼和祝福,揚起笑臉感謝了所有朋友。
他看着她走出場館,看着她兜了一大圈才找到一個角落蹲下,看着她又一次露出那種他見不得的表情。
孫穎莎眼前那一片空地的月光忽然被擋去,王楚欽結結實實站在她的身前,他的影子把她包裹得嚴絲合縫。
“哭吧,沒人看得見。”
孫穎莎悶着腦袋,雙手捂着眼睛,眼淚争先恐後呼啦啦地滾出了眼眶。
她到底沒敢哭出聲。
王楚欽沉默地陪她站了快半個小時,身後的抽噎漸止。
腳有點麻。
孫穎莎踉踉跄跄地站起來,王楚欽回身穩穩地扶住了她。
見孫穎莎轉了轉腳踝,确認她的腿恢複了靈活,他才堪堪松了手。
“走,去洗把臉,哥帶你去吃飯。”
“啊?可是我等下還有尿檢……”
孫穎莎尴尬地吸了吸鼻子,聲音還有點齉。
不幸的孫穎莎被抽中了尿檢,國乒隊先去慶功,叮囑孫穎莎結束了就抓緊過來,隻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尿檢一等就等到了淩晨。
慶功宴都結束了,當事人卻沒能參加。
東京的淩晨兩點,孫穎莎又餓又困。她不好意思打擾隊友和教練,思來想去還是給楊指導打了求救電話。
小楊一骨碌爬起來去球館接她,不大熟練地用着智能手機搜索附近還在營業的餐館。
這是孫穎莎第一次在淩晨的東京漫步。
東京的酒館很多,街上的人很少。
街邊一排排的紅色燈籠整整齊齊地列着隊,用日語對她說着“歡迎光臨”。
孫穎莎常常因為過高的睡眠質量而錯過夜景,這反而讓她面對這些璀璨燈火的時候覺得更加驚豔。
“真好看呀。”
小姑娘半月來第一次笑開了,指着遠處的東京塔,笑得那樣的明媚,同星火一般。
小楊終于帶她找到了一爿24小時營業的面館,給孫穎莎點了一碗烏冬面。
孫穎莎實在是餓得狠了,捧起碗就呼噜噜噜地嗦,不見平時吃一口飯要說八百句話的樣子。
“閨女今天辛苦了。”
小楊摘了一張面紙遞給她擦嘴。
“小楊,你也辛苦了。”
孫穎莎歪着身子抱了抱陪伴他十年的小楊,“還好有你呀!”
那一夜的燈火過分絢爛,導緻孫穎莎忘記了自己流過的淚,蹲麻的腳,記者采訪的時候她隻笑眯眯地說,日本的烏冬面挺好吃的,她知道有一家店味道特别好。
“下一站奧地利公開賽,你有什麼話和隊友說?”
孫穎莎想了想,“首先肯定還是希望他們加油吧,這個賽程也挺緊湊的,也分配好體力吧。對于我們這些新生代運動員來說肯定還是一個很好的鍛煉的機會,能夠和不同的運動員互相切磋,這一場我沒有跟大家在一起也覺得很遺憾吧,最後還是祝大家都能拿到一個滿意的成績。”
“最後一個問題”,周到關掉了錄音筆,“關于你的前混雙搭檔王楚欽,我想聽聽你的評價。”
“這個問題為什麼要關機?”
孫穎莎覺得莫名其妙。
“純粹是我自己好奇,你們這一年的狀态也表現得很不一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周到是非常成熟的媒體人,看着一代又一代的運動員成長,職業素養信得過。
孫穎莎看着周到的眼睛,“我覺得他非常好,在同齡的運動員裡是很突出的,拉球質量也很高。雖然這一年的表現可能大家看起來不太盡如人意吧,但每個運動員的狀态也都是有周期的,我相信他好好調整之後會拿出非常好的成績。”
“到姐,奧地利公開賽,你會去嗎?”
周到說,嗯,明天就出發了。
孫穎莎笑了起來,狡黠的眼睛閃着光,“那,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她笑得太甜,沒有人舍得拒絕。
周到覺得孫穎莎這個孩子挺有意思的。
說她不懂吧,她也會說這種話。說她懂吧,她怎麼敢說這種話。
視頻裡的孫穎莎正襟危坐,“王楚欽,跟你一起打球還是很開心,下次有機會的話還一起配混雙吧!”
“奧地利公開賽,祝你一切順利。”
“回來以後,我們一起去海洋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