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如晝,笑語喧嚣,窈窕背影走入朱雀街的人海中時,也如遊魚入海,倏忽就沒了蹤迹。
目送葉晨晚離開白玉樓後,折棠長舒一口氣,才發覺自己後背不知何時已經滲出一層薄汗。扶風樓的老闆,是比祭司還難相與的角色。
連她自己也奇怪,不過一個風塵女子,究竟為何會引來這麼多京城中的大人物。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陳媽媽是早已摁耐不住,幾步湊到了折棠身邊,語氣谄媚,“今日這位貴客,是何方人士啊?”
“折棠不知,客人隻說她姓容,别的未曾多說。”懷抱琵琶低垂着眼眉,折棠又是素日裡那副平淡如水,無悲無喜的模樣。
陳媽媽在腦子裡想了一圈京城中姓容的人,也沒能找到能對上号的角色。她滿臉狐疑地盯着折棠,對方目光清明,神色平淡,不似說謊。這些年她深知折棠看上去溫溫柔柔,實則是個油鹽不進的犟種。
“你也不知道聰明點,多問問人是何方人士,好留住客人。”
是隔壁白玉樓最大競争對手的老闆,今日來挖牆腳的——這些話她當然不可能說出口,隻垂眸一言不發地任由陳媽媽在自己面前指指點點。
絮叨了半天,陳媽媽咽了口唾沫,又想起來件重要的事,“前幾天就和你說了,一年契就要到期了,早點續簽,你又在拖什麼呢?”
聞言,折棠指尖不自覺地拽住了衣袖處的繡花,在心中措辭許久,才盡力将聲線放得自然,開口問道,“二八分成,沒有可以更改的餘地嗎?”
濃妝豔抹的婦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急忙拽着她躲到樓内少人的角落,塗着丹蔻的指甲用力戳着折棠的肩廓,“你在說些什麼東西?這兩成你還嫌少?你知不知道樓裡多少人做的比你多,拿的比你少?要不是淩公子當初保你,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這麼光鮮地站在這裡?”
她用力地戳着折棠肩膀,手背上塗着的脂粉落下不少碎屑在衣料上,“我知道,你缺錢是因為你還養着好幾個孩子。”逼仄的角落光線昏暗,更顯得婦人塗滿口脂的嘴唇泛着暗沉的血紅,暗紅的嘴唇翕動,語調輕柔又強硬,“折棠,你自己想想,不在白玉樓,你怎麼養活那幾個孩子。”
折棠的面色迅速蒼白,唇瓣倏然失了血色。她沉默不語,任由樓中推杯換盞,歡聲笑語,而她隻是良久伫立在這角落的陰影内。
直到陳媽媽嘴角含笑,又變作平日裡殷勤模樣,“你是聰明人,就不用多說了,早點把契約簽好。趕緊去再收拾一下,晚上還要上台呢,你這都幾天沒上台了。”
樓下花燈灼灼,舞姬水袖一揚,紅绫霎時間層層疊疊漾開,就像貪婪的饕餮終于張開了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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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這邊走這邊走,您小心這兒有台階。”錦衣少年殷勤地在前面引路,提醒着女子注意眼前的青石磚台階。
“狄汀,叫你帶路,沒讓你把我當成盲人。”微提起裙擺走過一排台階,就拐進了一處人迹罕至的巷道。
葉晨晚打量四周,這巷道沒有想象中的狹窄破敗,反而幹淨整潔,巷道邊的宅院皆是門庭落落大方,亭台雅緻。能在這兒買下處院落的,應當也是小有資産。
她眼角餘光瞥了眼狄汀,對方會意,侃侃介紹起來,“我已經幫您都打聽過了,這整條街早幾十年都是英國公的家産,原本是一處大宅院,隻是國公家落敗,将這宅院都賣了。大宅院也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五六個小宅院又倒賣了出去。此處僻靜,環境也好,這些買家多數都是把這兒當成偶爾落腳的一處私宅,平日裡都沒什麼人,那些賣貨郎或者雜七雜八的人看這兒人少,也很少會來巷中。”
指尖信手拂過粉刷妥帖的牆面,“看起來這些院子賣價也不會低。”
“那是自然,不過這些年世道不太平,京城中的地産都蹭蹭翻着跟鬥往上竄呢。”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小巷深處,滿樹杏花開得繁盛,日光一照透如冰绡琉璃。隐約能聽見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
“皎皎!你把球踢得太高了!”嬉鬧間傳來女孩的驚呼聲,緊接着就看見皮鞠高高飛起穿過杏花樹,搖落一地花葉。
“老闆小心!”狄汀當即挺身想為葉晨晚擋住朝她飛來的鞠球,誰知腳一踏空差點摔了個趔趄。
而皮鞠被肩肘輕輕一掂,就穩穩落入了女子的掌心。葉晨晚瞥了眼尴尬地站起身拍去身上塵土的狄汀,“還是你自己多小心一點吧。”
狄汀尴尬地笑着把衣擺理好,“此處應該就是老闆要尋的東西了。”
葉晨晚不語,安靜地掂量着手中的皮鞠,這個鞠球外面的牛皮已有了些磨損,可見孩子常拿這個球蹴鞠。
院牆内孩子又是叽叽喳喳地驚呼着,“你看你,球都被你踢到牆外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