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時候,他養的那隻獵鷹突然朝我沖過來,被我射殺了。元诩自知理虧,悶聲吃了這個啞巴虧,不敢同我計較。”燕矜嗤笑,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酒杯重重擱在桌上發出清脆聲響,墨拂歌表情難得嚴肅,一雙清冷眼眸眸色深沉如墨,“他想用獵鷹暗殺你,燕矜。”
“我知道。”事件的主人不以為意,仰頭飲盡杯中酒,“十個魏人裡不說十個都想殺我,但也不止九個。他想殺我,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常年行走于刀鋒之上相交的方寸之間,生與死的界限于燕矜而言稱不上分明。即使是聽說有人想要取自己性命,于她而言也并非稀奇之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我說了他是會搖尾乞憐也會咬人的豺狗。”盡管面無表情,也不難看出墨拂歌陰沉的面色。
但燕矜已靠在椅背上尋了個舒服的坐姿,“會咬人的狗被拴上狗鍊了又能翻出什麼浪來?他憑什麼殺我?”
雞同鴨講。
自己說的話她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墨拂歌以手扶額,“你也知道墨臨養不出好獵鷹,讓我上哪兒給你去尋?”
燕矜雙手一攤,“我要自己能找到法子,還來找你幹什麼?”
墨拂歌啞然,終究也沒有反駁,算是勉強默認。
就在此時樓下響起悅耳秦筝,音色清揚,聲聲如訴。這筝聲吸引着墨拂歌起身,拂開雅間門前珠簾,發出清越撞擊聲泠泠。
二樓雅間廊前視野極好,隻略一垂眸就能看見一樓台上撫筝的紅衣女子,面籠輕紗,衣袂如煙,更襯眼眸流轉朦胧。台下已是座無虛席,王孫貴胄滿堂,喝彩時闊綽地一擲千金。明燈如晝,光影流轉,好似天上重仙阕,人間溫柔鄉。
鳴筝金粟,素手玉房。纖長的手指撥弄的不是琴弦,而是心上弦音。
墨拂歌在嘈雜的喝彩聲中努力辨别着女子的筝聲,隻覺這女子筝藝着實了得,一首《長相思》如泣如訴,倒也的确配得上台下如此盛況。
在門口候着的侍女眼尖,知曉這是了不得的貴客,看見墨拂歌聽樓下秦筝聲聲入迷,急忙介紹道,“樓下那位是折棠姑娘,秦筝琵琶都是一絕,每次表演都是人滿為患,千金難見一面啊!小姐來得正巧,遇見折棠姑娘演奏。”
“折棠?”在舌尖咀嚼了這個名字片刻,白玉骨的折扇輕點下颌,更襯出她颌骨清瘦如瑩白古玉。襯上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風姿清隽,猶勝詩章。“今日一聞,如聽仙樂。可惜今天出門兩手空空,隻帶了些身外之物。”
墨拂歌從袖口拿出數張銀票,“這些銀兩,就當為今日的表演助興。”
侍女接過銀票看了眼上面的數字,連舌頭也捋不直,結結巴巴地問,“小姐,這些……這些都是給折棠姑娘的嗎?”
墨拂歌仍隻是折扇輕點下颌,語氣清淡,一擲千金也眉眼不動,“金銀俗物罷了,希望折棠姑娘不要見笑才是。”
侍女磕磕絆絆接過她一輩子也沒見過如此數目的銀票,千恩萬謝地跑向了樓下後,墨拂歌轉身回到雅間内,神情平靜,深墨色的眼瞳中是一貫的淡漠,散落着不曾融化的星霜。
先前門口的一幕燕矜看不真切,在墨拂歌落座後才追問,“你給了多少錢?”
“錢财而已,多少都不過一個數字。”墨拂歌沒有正面回答,“見她一面最快捷的方式而已。”
燕矜自然不知道墨拂歌為什麼會對酒樓裡的頭牌感興趣,不過她深知再追問也從墨拂歌嘴裡問不出更多東西,于是換了個說法,“都聽聞折棠姑娘清高,你想見她也不用心挑挑禮物,送錢未免太庸俗了些。”
指尖輕彈杯沿,盞中随即便漾開破碎漣漪,倒映在杯中的面容也随之消散,“你以為樓下那些王孫公子,沒有挖空心思給她送禮?折棠雖然與白玉樓簽的不是賣身契,但終究有契在身,見與不見,不是她能決定。而隻要錢夠位,白玉樓的人自然會讓她來見我。”
燕矜唏噓,知曉無論是比錢财還是比心眼,樓下那些酒囊飯袋自然都是比不了當朝祭司的。憑祭司在墨臨城的勢力,鐵了心要見個酒樓頭牌也稱不上難事。墨拂歌不願意說的事很多,她從來也不多問,隻撚起了盤中新上的如意糕。
果不其然,随着樓下一曲彈畢,喧嚣聲漸減,珠簾拂起叮咚作響,步入雅間的女子水袖蹁跹,身姿婀娜,懷抱琵琶盈盈一拜。擡眸時,輕紗半掩面容,隻露出一雙翦水秋瞳,眸光清淺,眉眼含情。
“小女子折棠,見過祭司大人,燕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