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茶水泛開層層漣漪,水面倒影也随之破碎。
這一幕都落在葉晨晚眼中,她敏銳地察覺了對方的不适,關切問道,“這是怎麼了?”
墨拂歌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眼睫低垂,“這茶水太燙。”
葉晨晚指尖摸上自己桌前的瓷盞——不過溫熱。按理來說,這些服侍倒茶的人也不會犯倒滾燙茶水這樣的低級錯誤。
可她也沒有膽量去碰墨拂歌面前那盞茶,她很清楚面對墨拂歌這樣的人,凡事需知分寸,她的話真假并不重要,其中的态度才是第一位的。
“那無事。”她順着墨拂歌的話往下說,“放一會兒便涼了。”
墨拂歌沒有回答,不動聲色地理好寬大袖擺小心遮好腕處,又閉上眼做出閉目養神的姿态。林葉婆娑,在她白衣上灑落出不規則的樹影,她的輪廓也在光影之間更不真實。
葉晨晚安靜地注視着她,沒有多餘理由,隻因她在身側時,盡管周遭推杯換盞,台上歌舞宴宴,她身側都似乎永遠都是一處安甯之地。
台上元诩的那支舞,胡旋舞急,如風如蓬,伴着弦鼓聲聲,看得座下人如癡如醉。也不知究竟是這舞賞心悅目,還是跳舞的人是北魏的皇子,讓人臉上有光,更覺大玄國威浩蕩。
葉晨晚對胡舞并不感興趣,隻覺得發困,為了轉移注意力,隻能掃視着台上皇親國戚的一舉一動。
她忽然注意到在華蓋陰影下席位坐着的一對男女,遠觀應是母子,兒子正細心地為母親斟酒。母親的面容盡管已有了歲月痕迹,但氣質清麗,相比起來,兒子就可謂平平無奇,平凡到即使身着華服,也随時可以被淹沒在人海中再不複尋。
能坐上君王附近位置的,都是身份非凡,可葉晨晚将自己腦海中貴胄的模樣搜尋了個遍,也沒能把這對母子對上号。
左看右看,燕矜不知道去了何處,此時身邊能說上話的,就隻有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墨拂歌。心中掙紮了片刻後,她還是輕輕拉了下對方的袖擺。
“祭司。”
墨拂歌手肘一僵,随後不動聲色地理好袖擺,面色平淡,看上去應當沒有覺得被打攪了休憩,“何事?”
“台上靠左側左數第三桌上,究竟是哪兩位?”
墨拂歌隻看了一眼便很快回答,“陳王玄昭與他的母妃順妃。”
對上葉晨晚思索的眼神,她非常了然地解答了對方的疑惑,“郡主覺得面生也正常,因為在郡主入京後沒多久,二皇子殿下便受封陳王,帶着母妃前往封地了,平時也很少回京。”
二皇子玄昭,雖然葉晨晚臉都對不上号,但對此人還是有些印象。他的母親順妃隻是一個縣令的女兒,毫無背景,也并不受寵,多年來隻是個小小的美人,連這妃位都是兒子成年後才順帶晉升的。
這後宮中母憑子貴,子亦憑母貴。母家沒有勢力,自然也難給他任何助力。再加上玄昭本身更是平平無奇,平凡到大家都時常會忘記有這樣一位皇子,他就這樣被忽視着成年,連封地也被劃在偏遠窮苦的嶺南之地。他成年後也不似宣王這般受寵,有留在京中的理由,當即便去了封地,隻是臨走前說自己的母親病弱,希望能同自己一同前往封地頤養天年。玄帝感念他一片孝心,自己也對這個妃子并沒有多餘感情,終還是點了頭應允了。
嶺南瘴氣深重,哪裡是頤養之地,不過是為了擺脫皇城紛争的借口,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葉晨晚擡手,随意拂去肩上落葉,“陳王平日雖低調,但如今能當個閑散王爺,奉養母妃,以他的出身,已屬不易。”
葉晨晚神色變幻都落在墨拂歌眼中,她眉梢挑起,隻問,“郡主羨慕?”
别人已經能接自己的母親回到封地用心贍養,葉晨晚不由得想起她已經十年沒有見面,寒疾纏身的母親,而自己還在這皇城做空有身份的質子,不知何日歸期。
縱然平日再八面玲珑,她此刻的神情也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
她沒有回答,便是給出了答案。
許是因為悲傷讓她頭腦遲鈍,葉晨晚隔了半晌才想起,墨拂歌的父母早已雙亡,自己還提起母親一事,實屬失禮。
她喉頭梗塞,還未想好道歉的措辭,但墨拂歌面上仍是雲淡風輕,那雙漆黑的眼眸沒有半分波瀾。“陳王殿下的出身讓他沒有野心隻想當個閑散王爺,而郡主是鎮北侯後人,百年鎮守北地,再言之甯王殿下尚還在世,多少變數仍未可知,郡主何必妄自菲薄。”
日光将她墨色的眼底暈出一點亮色,像是倏忽點燃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