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拂歌将神色斂得平淡,步伐卻不自覺地加快。“不是還沒到一個月嗎?”
“奴婢也這樣問了,但是貴客說是上面的意思。我說小姐您今日不在府上,他也執意要等,奴婢也就不好多問。”
路旁竹影斑駁,在墨拂歌眉間投射下濃重陰影,“客人人在何處?”
“奴婢引他去了您院子待客的偏房,已經備好茶水了。”白琚扶着墨拂歌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冰涼,“您可是凍着了?白琚給您拿個湯婆來。”
“不必。”交談間已經快到了墨拂歌的宅院,“你去賬房領貫賞錢吧,說是我允的就好。”
墨拂歌沉默,白琚自小待在她身邊,看見自家小姐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将墨拂歌送到院子的門口,福身離開。
“小姐保重身體。”
待到白琚走遠,墨拂歌看向客房亮起的燈火,最終垂眸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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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隻是墨拂歌平時用來招待親近友人的客房,多隻用作讓客人飲茶稍候,并非府上正式的客房。
盡管桌案上已經點好了燈燭,卻還是照不亮案邊的黑衣男子的眉目,他面容隐在帽檐之下,像是宣紙上潑出的墨色,又仿佛随時可以融化進陰影裡。
盞中茶漸漸涼透,不再升騰起水汽,他才終于端起啜了一口。茶味回甘,清香馥郁,他隻大概能品出應當是新摘的太平猴魁,卻也再品不出其中具體門道,就像這斟茶的茶具,他能看出釉色瑩潤無暇,卻也看不出是那家的磁窯所燒制。
房中陳設雅緻卻不失貴氣,屋内用具無一不是名品,配得上墨府千百年的積蘊。窗邊那幅滄江霁雪圖,黑白二色勾出江雪雲霧,一盞孤舟如芥隐入浪中,筆力遒勁,構思精巧,右下角落款潇灑題下墨拂歌自己的名姓,他知道便是将這卷畫拿去,第二日就能在墨臨城的拍賣行中賣出一個天價。但傅猙并沒有将注意力多放在屋中陳設,尤其是那些他并不能看懂的書畫中,畢竟他知曉墨拂歌不會蠢到在客房留下任何可以作為把柄的東西。
房門被推開,步入屋内的少女身上夾雜着雨雪的寒涼,“傅大人久等。”
“為陛下辦事,何談久等。”傅猙起身,禮數做足向來人行禮。
墨拂歌眸光隻在殿内一掃,便知曉此人除了桌案上的那盞茶,什麼都沒有碰過。“今日親友小聚,不知傅大人會來,怠慢了大人還請見諒。”
“無妨,畢竟還未到一月之期,是傅某冒昧。但這是陛下的意思,因為臨近春狩,”傅猙擡眸,想要看清少女的神色,卻也隻看見了一片無波無瀾的深湖,“還望大人多理解陛下。”
傅猙交待了來意,墨拂歌未有多餘表情,隻颔首向屏風後的内室走去,“我知道了,大人稍等。”
傅猙安靜坐下等待,墨拂歌走入内室後便一片沉寂,約莫半燭香的時間後,才拿着一個小巧的白瓷瓶從内室走出。
瓷瓶被遞到了傅猙手中,他将瓶子仔細收到袖口中,行禮,“那猙便告退了,祭司保重身體。”
“傅大人慢走,替我問陛下安。”墨拂歌颔首,眼睫微垂的模樣顯出幾分倦色。
傅猙離開的腳步很輕,除了門扉輕微的吱呀聲便隻有桌上那盞已經飲盡的太平猴魁證明過他的到來。她不言不語,走回自己的卧房,在榻上尋了處舒服姿勢依靠着閉目養神。
白琚端着湯藥快步走來,“小姐,這是溫養驅寒的湯藥,您先喝了吧。”
墨拂歌接過瓷盞,借着剛煎出爐湯藥的溫度暖手,她肌膚蒼白,唇瓣毫無血色,燈燭下肌膚幾近透明,仿佛随時都會破碎。她就這樣閉着眼眸,整個人人偶一般,精緻卻了無生氣。
“小姐,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墨拂歌搖頭,伸出手翻開了榻邊案前堆積的書牍,翻看幾頁後她阖上眼眸,眉目間倦色更濃,“不必,你去喚江離來。我有事問他。”
白琚自知從來拗不過自家小姐,隻得應聲準備離開了房間,臨走時又忽然想起來什麼,“對了,小姐,您今日喚人送了盞紙鸢回來,不知道如何處理?”
想起玄明漪那多事的風筝,墨拂歌隻覺得後腦勺陣陣發痛,反正也不會還給她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念及此她擺擺手,“燒了吧。”
話音剛落,她餘光瞥見那張紙鸢就放在自己的桌案上,做工精美的紙鸢上,葉晨晚用葦杆修補的骨架顯得尤為格格不入。不知想起了什麼,她又閉眼輕輕搖頭,“罷了,尋處地方收好,别被其他人看見。”
今夜的雪勢漸急,竟已變作淅淅瀝瀝的雨聲。耳畔邊夜雨聲嘈,牆角的草葉卻掙紮着破開泥土,開出一片小小的枝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