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晚霎時間覺得自己變成了風箱裡的老鼠。
祭司與皇後之間的拉鋸與她當然沒有關系,可自己偏偏變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她自是想不通為何這偌大的菱陽殿祭司非要挑自己身邊這個犄角旮旯的位置,但她此刻似乎并沒有拒絕的理由,或者說這件事甚至與她毫無幹系。然而旁邊坐了這麼個燙手山芋很難說無辜的自己是否會被皇後記恨上一筆。
她内心的情緒尚在翻湧,白衣少女已經輕撩衣擺在身邊的位置坐下,對着自己的方向輕點下颌,“叨擾了,郡主。”
葉晨晚自是沒在她眼中看見半分有關“叨擾”的愧疚,也隻能禮尚往來地回以笑意,“祭司天人之姿,何來叨擾。”
隻是人情往來的客套話語,沒想到對方做出沉吟模樣,過了片刻才道,“昔年同窗時,可未曾聽過郡主說這樣的話。”
一句話,讓葉晨晚尴尬地僵坐在座位上。
是的,她曾與墨拂歌有過一段同窗之誼,當年同在太學上學時,墨拂歌便坐在她的旁邊。那時總角年華,太學中雖多是貴族子弟,但終也沒有現今這般連坐個位置都有如此多彎彎繞繞的勾心鬥角。墨拂歌每日上課皆是神遊模樣,或是拿上一本生澀古籍,全然不顧台上夫子口若懸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礙于她的身份,也從未有過人指指點點,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此人有着接任祭司的鐵飯碗,在太學走走過場而已,也不必似衆人般汲汲營營。
她的性格與現在看來也無甚區别,一貫的清冷自持少與人言,疏于處理太學間的人際關系。在太學這幾年也如孤鶴般冷眼旁觀過後便振翅離去,與自己再無了交集。
畢竟祭司忙于諸事,而自己隻是空有名銜的質子,兩個人自然是分道揚镳,漸行漸遠。
饒是葉晨晚自诩擅長應付這種客套寒暄,此刻也被這句話哽得不知所措。偏偏對方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正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微偏着頭,一頭青絲沿着肩廓垂落而下,映出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着水墨畫般氤氲出的美。
“皇上,皇後駕到——”好在突如其來的唱報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氛圍,所有人都起身向着步入殿上主位的二人行禮。
坐入主位的中年男人龍袍加身,鬓邊微有花白,卻仍端得帝王氣度,不怒自威,大殿内霎時沉寂,鴉雀無聲,這是屬于帝國掌權者的威嚴。
在他身邊端坐的女子鳳冠華服,妝容明麗,燈火煌煌,珠冠鳳钗溢出鎏金之美,也隐去了她眼角不易察覺的細紋。她風韻雍容,自眉眼不難看出年輕時的絕代風華。
當朝皇帝玄若清與皇後楚媛。
待到衆人行完禮,分别坐回位置時,葉晨晚便感到有一陣淩厲目光掃視過自己。眼角餘光瞥向上位,顯然是皇後坐下後發現自己身邊坐的人不對,遂在殿内掃視墨拂歌的蹤影,當發現她的位置時,葉晨晚也不可避免地被狠狠剜了一眼。不知今日之事皇後如何做想,不過她顯然并沒有将關注力放在自己身上,轉而看向身邊的墨拂歌,連帶着殿内有不少敏銳好事的目光滞留在自己與她周邊。
而始作俑者卻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從頭到尾都沒有擡起過目光半分,隻是端詳着案上琉璃酒樽,視周遭如無物。
過了一陣,皇後終于收回目光。葉晨晚遠遠望去隻看見燭光中鳳冠光彩流溢,楚媛的五官神情都看不真切。
今天此事的因果,葉晨晚倒也能猜到一二。此刻大殿上皇後身邊坐着的男子正諾諾聽着皇後與他說話,而坐在玄若清身邊的華服男子卻是落落大方,同帝王談笑風生。單看這二人,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是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太子玄昳與宣王玄旸。
大皇子玄昳,是皇後所出的嫡親長子,自幼被封為太子,寄予厚望,然而随着太子年歲漸長,卻是表現平平,甚至稱得上木讷愚鈍,似乎完全沒有繼承到父母的優點。玄帝對這個資質平庸的兒子很是失望,常年沒什麼好臉色。
而五皇子玄旸,是周貴妃所出,自幼聰穎,善于言談,生得一副人中龍鳳的姿态。玄帝極是喜歡這個兒子,甚至讓他在尚書省任職,時常協同自己處理政務。
所以如今的狀況倒也很明了了——墨臨城風起雲湧的原因,六成是因為這奪嫡之勢。
皇後楚媛出身江北楚氏,亦是一方名門望族。太子母族勢力龐大,雖然資質平平,但終究沒什麼大過錯,玄帝縱然想廢太子也沒有合适的理由。但如今宣王卻是鉚足了勁要争這個位置,玄昳的太子之位搖搖欲墜,今日一看皇後終究是心急了,把心思落在了祭司身上。
早年間楚媛與妹妹楚妍,亦有楚氏雙姝之稱。姐姐是當朝皇後,妹妹嫁與前任祭司墨衍。墨臨城中當時便傳唱過一句歌謠,“楚氏有二凰,一凰栖于金銮殿,一凰栖于墨氏桐。勸君生女莫生男,生男千日不得好,不如生鳳女,自有梧桐栖。”家中兩姊妹皆嫁與這天下無雙夫君,着實令人羨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