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真等了一會兒,腦海裡沒有傳來動靜,很好,不是謊話,他是真想跟着,但究竟是什麼目的就不好說了。
“好啊。”姜真應得很快,快到出乎其他人的反應。
就這麼簡單的答應了?
也不問問?
連貌美少年都錯愕不已,他甚至都來不及吐露名字,一慣有耐心的人,在遇到姜真後都免不得急躁起來,見姜真揮手讓人退下去,主動道:“魏玉願追随您左右。”
“嗯,我應了。”姜真面色如常,不以為意的随意回了句。
她總是叫人始料不及,魏玉潔白無瑕的臉徹底維持不住楚楚可憐的神情,“那我……”
“出去。”姜真的聲音是不容抗拒的漠然,“我說,出去,所有人。”
姜真的眼裡添了冰冷,硬生生讓魏玉口中的話咽了回去,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和其他人一同退出大殿,隻留下幾輛方才牽來的車駕。
姜真看着殿門被合上,周遭确實空無一人後,迅速走到地道口,幫着一塊把那些呆滞的女子送上馬車。都是極為寬敞的車駕,一輛七八個人,很快就坐好了。
她在每輛馬車上都安排了清醒的本要送去給晉國的女子,如此也好照看一二。
待左後一輛馬車的簾子也合上後,姜真走到殿門前,雙手用力将門打開,亮光猛得照了進來。她指了幾個烏金衛,接着道:“把馬車趕到有泮莊。”
說完,她自己也上了馬車。
姜真坐的那一輛,恰好是先前那個青灰色曲裾深衣的女子所在,她方一見到姜真,忍不住避開目光,身子瑟縮,但還是強撐着颔首表露謝意,“多謝您救了我們。”
姜真搖頭,語氣略輕,“無甚好謝,這本就是我應盡之責。”
這話題有些過于沉重了,姜真長舒一口氣,狀似随意的換了話題,“我聽你口音,倒像是本地人士,家中住在陵南郡何處?”
提起此事,青灰色曲裾深衣的女子臉上肉眼可見地升起黯然之色,“小女家住石江亭。”
石江亭?
那不正是廟宇所在之地嗎?
姜真想起了前面對她百般阻攔的石江亭長尚單,也不知是否是錯覺,現下一瞧,二人面容上頗為相似,不過青灰色曲裾深衣的女子要曼妙美麗許多。
“你父姓甚名何?”姜真問道。
青灰色曲裾深衣的女子知曉姜真應是察覺了,唇邊泛起苦笑,“他姓尚名單,正是石江亭亭長。”
姜真猜測過石江亭長尚單與十方教的勾結到了何種程度,卻難以料到他會把自己的女兒獻上,尤其是有其他受盡折磨的女子就在地道之中,她不信尚單會毫無察覺。世道人心,當真詭谲可怕。
看似太平的薊州,底下也有這麼多魑魅魍魉。
姜真動作熟稔的為青灰色曲裾深衣女子倒了杯水,遞向她,承諾道:“往後,有泮莊便是你的家。”
青灰色曲裾深衣女子訝然擡頭,美目中盡是不可置信,姜真把那尚算珍貴的裝了水的白瓷盞放在她手中,而後道:“想住多久住多久,大不了,我養你們一輩子。”
憑姜遠留下的基業,還有家财,養她們一輩子,當真隻如動動嘴皮子一般輕而易舉。
莫說青灰色曲裾深衣的女子,便是其他幾個神色清明的,俱是流淚,嗚咽哭泣。姜真擡起手一頓,最後還是輕輕拍着青灰色曲裾深衣女子的背,目光則平等博愛地分給每一個人,語氣輕柔,“無妨,哭便哭吧,放肆地哭,往後,隻會過上好日子。”
伴随着她們或抽噎或歇斯底裡的哭聲,有泮莊不知何時便到了。
姜真依樣畫葫蘆,把她們安置在一個院落裡,吩咐下人等閑不許靠近,隻準每日将飯食衣物等份例送至院外。倘若這些女子們有人願意出去,自是無人阻攔,但若是隻想靜靜在某處蜷縮,姜真想也應不叫人打攪。
橫豎有泮莊姜遠一直都派人把守,也不怕有人擅闖,姜真将她們安頓好後,便坐回自己的馬車,準備回到石江亭。
那些來争搶着要做伴讀的少年們可還被她扔在石江亭做農活呢!
姜真坐在馬車上,一手撐着額頭,揉着太陽穴,閉目養神,恰好車輪滾過石子,馬車略一踉跄,姜真因此睜眼。她掀開車簾一角,卻見魏玉不知何時候在了馬車外,亦步亦趨,因其貌美,所以醒目得很。
别的不說,單看魏玉的臉還是極為賞心悅目的。
姜真自己給自己倒了碗水,一飲而盡。
她喟歎一聲,望着已挪到正中的炙熱日頭,輕輕一笑。
她要開始幹活了!
*
幾日後,漁人在販賣魚,付了銅錢的男子舉起魚正笑眯眯的想回去該如何打牙祭呢,忽然發現魚腹鼓囊,頓覺是漁人故意給魚喂了什麼好提斤兩,氣勢洶洶地回去理論。
二人争論不下,最後路人道:“剖開魚腹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漁人照做,哪知,魚腹中并非什麼雜草,而是一塊木牌子。
周圍衆人皆驚奇不已,請了一旁的算命先生來看,木牌被舉起端詳,日光耀眼,把上頭的字映得愈發通透。
“十方禍世,截教當立,神谕已下,庇佑世人!”
算命先生便揉着被陽光照得刺痛的眼睛,邊照着複述,待念完以後,整個人都軟了,直接跪趴在地上,唯獨捧着木牌的雙手高舉,大聲呼喊,“是天上神仙顯靈,截教即将出世,庇護百姓!”
吓得旁人也都軟了膝蓋,紛紛跪下,虔誠叩拜,嘴裡喃喃着心願。
這是陵南郡最為富庶繁華的街巷,此刻已跪滿了人,聲音嘈雜。但不知是誰的說話讨論聲,分外明顯,仿佛能穿透人群的嘈雜,“這可非截教神仙頭一回顯靈,據說有人前些時日還在山林裡聽見了狐狸鳴叫,跟上去後見着百獸跪拜呢,你可知跪拜的是什麼?”
“什麼?”
“一塊石碑!”
“那有什麼稀奇,如何能引得百獸跪拜?”
“若是憑空生出的石碑呢?那兒原是密林,壓根不可能有那麼大石碑,而且上頭寫着三個大字!”
“什麼字?”
“截教立!”
“天老爺,這截教是什麼來頭?咱們薊州有名的不是十方教嗎?”
“自是皇天後土認可的正統!那十方教恐怕就……”說話人的語氣拉長,像是在撇嘴搖頭,其中的含義懂的都懂。
随着聞訊而來跪拜的人愈發多,人群裡關于十方教的質疑聲也就愈發多。但更多的人,是嘴上不說,心裡已經開始起疑。
在不起眼的巷角裡,停了一輛樸實無華,沒有挂上族徽标志的馬車。
而馬車内則是與外表截然不同的舒适富貴,西域商販賣的一寸便值一金的波斯地毯被随意鋪在腳下,雕刻聳翠層巒的鎏金銅爐則升起袅袅煙霧,愈發襯得人眉眼朦胧。
姜真手捧透白胎薄瓷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唇齒間是烏梅酸酸甜甜的滋味。
“你在何處請來的人,戲演得真好。”姜真放下瓷碗,挪了挪屁股,稍微坐正了一些,頗有興緻的對面前人道。
與她對坐的,正是前幾日還形容狼狽的左丘于至,他此時頭戴白玉蓮花冠,身披绮繡,腰間束上寓意君子德行的白玉,一舉一動皆是端雅高華的世家文士之姿。
“是善口技者,言語自是更易蠱惑人心些。”左丘于至回答道。
姜真手指彎起,輕扣車門,原本停下的馬車車輪轱辘翻轉,慢慢離開這片喧鬧的地方。
聽着底下滾滾的車輪聲,氣氛一時有些靜谧。
左丘于至放下茶碗,閑談道:“聽聞豐邵五老已至,少主可想好要選哪幾人做伴讀?”
姜真随口應道:“想是想好了,但說不準會出乎你們的意料。”
左丘于至對姜真不按常理做事的性子可是有所領教,失笑搖頭,轉而說起另一件緊要的事情來,“聽聞魏、宋兩國将會遣使臣來薊州,恭賀少主繼任先主公之爵位,掌管薊州。”
姜真一手托着下巴,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看着左丘于至。她知道他不會莫名提這件事,所以幹脆靜待下文。
左丘于至看到姜真這個态度,索性也不委婉着來了,直言道:“羅家也有郎君欲要做少主的伴讀,羅家雖已沒落,但好歹是最早追随投靠先主公的豪族,隻怕有許多人觀望此事。而馬家之前與不少本地豪族都想過趁勢分一杯羹,未能得逞,明面上是得罪了您,必定心存忐忑,怕您秋後算賬。
“魏、宋兩國遣使臣,南邊部族亦是虎視眈眈,如此情勢下,薊州之内,恐怕還是要平穩些為好。
“聽聞羅夫人有意遣嫁侄女,馬太守有聯姻之意,不知少主要如何做選?”
姜真:“……”
“噗!”
原來人在極度無語驚訝的時候,是不能喝水的,要不然會……噴出來。
其實聯姻很正常,的确是繼任時穩住其他勢力的好法子,這年頭世家大族都愛聯姻,因此即便争權失敗,也很少趕盡殺絕。畢竟,說來說去都是親戚嘛。
但對姜真來說,這個要求屬實有些冒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