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郡主雖是女子,但也是見過血的。”章麓的刀緩緩抽離刀鞘:“十二歲上戰場,爬過城牆,翻過峭壁,躺過萬人坑。也親眼見過親哥哥被敵軍削成人彘,這世上所有冷血之事都見過,也就沒有什麼是本姑娘不敢做的。你以為把兩道的官員都拉進這攤泥裡,就能讓他們擰成一股繩,官官相護,連皇子都不放在眼裡?本郡主就不敢動你?陸家軍就在卑沙城,你要不要試試,被鐵蹄踏平的滋味?”
登州刺史忍不住後退一步:“你威脅我?”
“威脅?不。”章麓的臉上挂着溫良賢淑的貴女笑容:“本郡主隻是将談判的籌碼拿上桌,問問這位大人敢不敢跟本郡主賭着一局。”
“郡主,陛下或許任命你為欽差,但沒有讓渡給你兵權,你不能……”
“這位不知姓名的官員,有件事本公主不得不提醒你。”章麓死死盯着登州刺史:“萊青港不是揚州港更不是蘇州港、泉州港、潮州港,開不出那麼多官船的船引。登州府隻是因為離新羅、高麗近,才在萊青郡開設港口,但不意味着這兩地所有的商人都要走海路,走海路也未必都會來登州,大多都是去揚州往淮南、江南一帶。因此,登州隻有兩路發運司,分别發往都畿鄭縣和兖州彭城,洛陽以西是圍堰,大型船隻過不去,隻能選擇在港口換船,或者走陸路。”
“鄭縣還好說,換了之後就進入京畿地區,由戶部直接管轄。但過了彭城再往南,就是揚州港的管轄範圍了。貨主們轉港時需要租用碼頭苦力,這費用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這筆費用進不了官府的口袋,都是由當地商會或者漕幫掌握,每月隻需上交黃巾稅。然而财帛動人心,總有官員想要在此分一杯羹,所以戶部專門為此制定了各個港口開閘的時間,官船放行的次數和數量,以防止各港口過多的開閘放船,滋生走私和官船私用的貪污腐敗。”
登州刺史眼神閃爍,下意識想要躲避。
但章麓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往前一步堵住他的去路:“你們往年的賬本和船引自以為藏的巧妙,我們發現不了。殊不知,本郡主和淳王早就看過了。你們去年三月剛破冰,就放出去滿滿一百綱的官船,四月又放出了八十綱。無論是發去鄭縣還是彭城,都沒有道理一個月就能返回,你四月份放出的四十綱又是哪兒來的?這位不知姓甚名誰的大人,私放槽船的罪名可比截流稅收要大得多,這可是死罪!”
“胡說八道!”登州刺史怒喝道:“萊青港有多少綱官船都是你自己猜的,少拿這些猜測往本官頭上扣屎盆子!”
“這可都不是猜的,證據已經在去往長安的路上了,你們猜猜,你們脖子上的腦袋,還能留多久?”淳王突然走了進來,目如鷹隼般直勾勾的盯着登州刺史。
“方才你們說本王無權管理漕運,那有權管理的稅務司你們讓他們去管了嗎?都知道漕運是塊流油的肥肉,每個人都想咬一口,但漕運是國家的漕運,是方便百姓和商人往來的通途,不是讓你們拿來牟取個人利益,天天魚肉百姓的工具!”李鶴霖聲震長空,斥責之音狠狠敲擊在蘇用和登州刺史的心上:“本王今日命人扣下這三十綱官船的貨,羁押所有的人,就是要讓所有妄想動這塊肉的人看看,看看他們的從百姓從國家身上抽出來的血怎麼再回到百姓的手上!”
字字落地,句句有聲,誓不罷休的氣勢令登州刺史都忍不住膽寒。
登州刺史強裝鎮定道:“王爺,本官一生都在登州,沒人比本官更了解這裡。無數人想将本官從這個位置上拉下去,但沒有一個成功過。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來自江甯宋氏,祖上自前朝立朝以來,就一直做漕運,人脈路子遠超你的想象。登州這塊地,看似偏遠,實則世家子弟遍地都是,大家的利益都捆綁在一起。即便你是皇子是王爺,即便你擁有陛下賦予的欽差之責,也妄想撼動登州一分。”
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李鶴霖用手指撥了撥刀刃,下一刻直接抵在了登州刺史脖頸邊:“本王知道,你們已經将登州封了起來。你們覺得斷了與外界的通信,本王就是個可以任你們宰割的魚肉,揉扁搓圓都行。可你們别忘了,墨雲騎是柄銳利尖矛,可刺破一切布防。你猜猜,今日你送來的這箱證據,本王能不能成功送往長安。”
登州刺史一梗,胸口劇烈起伏着。他盯着章麓刀尖的血,隻覺得眼前昏花一片。
李鶴霖:“在沒有确切的罪證之前,本王不會亂抓人,但是,小心點你們的尾巴,已經冒出尖兒來了。”
直到被李鶴霖的兵丢出稅務司,他才猛然驚醒,用力的抓住司參的胳膊:“必須要告訴王爺!要告訴王爺!這件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簡直就是玩火自焚!雨陶郡主會害了我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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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剛至,蕭雷腳步匆匆的趕回萊青。
“殿下,我們按照霍封黔提供的消息查到了東萊守捉,蘇用确實在大營藏了東西,還有那些死奴,都藏在大營不遠的山頭上,名義是匪寨,實則都是關押死奴的營地。”
李鶴霖立刻往外走,剛走出兩步又回過頭看向章麓:“死奴的事交給我,你留在萊青要小心。”
“你也是。”
待李鶴霖領着墨雲騎離開後,章麓立馬書信一封交給晴野:“快馬加鞭送去衮州,交到雙竹手上,告訴他,務必在明日午後前,将七成以上的商人都拉攏到我們這邊。不要停止收糧的腳步,封地裡的收完就去外面,徐縣、沛縣、豐縣、宿縣、下邳、彭城,甚至開州的陶雎、陽城,乃至朱仙鎮,以最快的速度收攏米糧運往泰山。這群人就要被逼到絕路了。”
她立馬招來屋頂上停留的海東青,将一封密信塞進了竹筒。
“這箱船引能不能送到陛下的桌案上,就看世子哥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