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衛昭命金吾衛押糧草入倉,并讓所有衛兵在金南縣東五裡紮營。
押糧入倉加上紮營一共花了兩日時間,期間,程衛昭派人去探了探周圍的村子,回報的情況完美到虛假。
他對李鶴霖道:“下分糧食還需要通過各郡縣官員來實行,但我覺得他們不會這麼老實。”
李鶴霖道:“前朝山陽縣令不思赈災濟民,反而通過續報戶口、克扣數額等方式,将其中兩萬多赈災款貪為己有。而剩餘的都用于打點上下,确保消息不會走漏半分。自古以來,半數赈災都是徒有虛名,隻要賄賂到位,便能欺上瞞下,順利過關。而德州之所以會事敗,完全是因為事大,有災民逃了出去,走到了長安。”
程衛昭點點頭表示認同:“周圍的村子都對災情相關的事避如蛇蠍,甚至遠遠看見生面孔都會避着走,想必付瑜早就警告過他們,咱們得另辟蹊徑。”
李鶴霖想了想,問道:“我有四千墨雲騎,你有一千金吾衛,你覺得,五千人全部下放到各個村子,多久能查完赈災情況?”
程衛昭想都沒想,直接否決:“難,他們被打點過,就算有人願意說,我們也無法确認對方說的是真是假。”
“那又如何?隻要有人願意說,就是線索,謊言說多了也會露出破綻。”李鶴霖道,“雪災瞞報這麼大的事,不是一個刺史就能瞞得下來的。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
程衛昭沉吟片刻,道:“五千人的話,隻需四日便可。”
李鶴霖點頭:“行,這件事便交由你去辦。另外,每個縣每日放糧一百旦,先放四日。”
“是!”
待程衛昭走後,李鶴霖屈起食指點了點桌子,下一刻蕭雷從屋頂翻了下來,道:“去西市的已經回來了,東市和南北坊的還未回。”
“情況如何?”
“不容樂觀。”蕭雷面色嚴肅,“西市幾乎被一個姓楊的富商占滿了,少有百姓自己開的店鋪,不少百姓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有些被翻修的房屋都是外面看着光鮮亮麗,但裡面依舊殘破不堪。”
啪——李鶴霖猛的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一直默不作聲的章麓提出一個問題:“如此大災,一路未見餓殍,不覺得奇怪嗎?還有,陛下得知德州災情當日,便派了人趕赴到此查看受災情況,可直到殿下抵達平原郡,都沒見到登記好的魚鱗冊,也沒見到先前派來探察的人,他們……人呢?”
人呢?衆人面面相觑,一種不好的猜想霎時間湧上每個人的腦海。
李鶴霖渾身一陣惡寒上湧,咬牙道:“毆殺朝廷命官是死罪,他們敢這麼做嗎?不怕被發現?”
“我隻是有所猜測罷了,畢竟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章麓道,“有些事……不好說。”
聞言,李鶴霖揮退屋内所有人,看向章麓:“有什麼事你直說便是。”
章麓看向他,心中猶豫,不過如今她在李鶴霖的眼皮子底下,做什麼動作恐怕都會被發現,不如坦言,就像世子哥哥說得那樣,萬事讓李鶴霖來做,其實比她更名正言順。
章麓正色道:“你知道大同商号吧?”
李鶴霖點頭。
章麓又道:“大同商号的黎老闆就是我。”
李鶴霖詫異,脫口而出:“五品以上官員三服内不可從商。”
章麓道:“确實如此,因此我用的是黎朝雲的身份,是我舅舅永安伯早夭的小女兒。世人皆言早夭兇邪,我舅舅便對外說小女兒送去了範陽,本想等到十四五歲的時候,找個借口病殁,卻沒成想會出現意外。祁中嶽叛變,放回纥人入關。我想要複仇,親手宰殺祁中嶽,就必須先查明當年勾結外敵的真相。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于是便成了黎朝雲,成了大同商号的新主人。”
前朝末年,皇帝昏聩,朝堂昏暗,幽雲十六州的邊軍一直得不到朝廷劃撥的糧草,便隻能自謀生路。
千金城是其一,大同商号便是其二。
若是沒有這些銀錢支撐,隻怕幽雲十六州早就落在外邦人的手裡了。
李鶴霖:“沒想到……這件事父皇知曉嗎?”
章麓搖頭:“不到萬不得已,父親不會将保命的底牌交出去。大同商号與别的營生不同,它是許多消息的來源,是虞慶侯能于戰場上永勝不敗的關鍵。”
李鶴霖:“那你又為什麼确保我不會将這件事告訴父皇?”
為什麼?章麓看向李鶴霖,那雙眼睛一直都澄澈且堅毅,透着對‘善惡自有公論’的堅持。
“因為我信你。而且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接下來我要利用黎朝雲的身份在德州行走。我自知瞞不過你,也不想瞞你。”這是章麓的回答。
“這樣的信任讓我受寵若驚。”不得不承認,在聽到這番話時,李鶴霖心中是雀躍的。
“你值得。”章麓道,“長安裡的世家都緊盯着我和引玉的婚事,無非是利益二字。以前,他們的子孫混迹勾欄賭坊,現在改朝換代,他們在想讓子孫去科考入仕途難于上青天。崔環和萊安大長公主都沒有拿得出手的子嗣能繼承家業,就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聯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