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卉木萋萋,醉卧絮棉下,醒來日已沉,啪嗒一聲,一顆石子穿過枝杈砸中牆面,一孩童再次拉起彈弓,朝枝杈上的雀兒射去,可惜石子再次歪了準頭,從雀兒身邊擦過往門闆砸去,誰知恰好門被打開,石子一下擊中進門男子的頸脖,男子瞬時戒備,拔出劍來,卻見投來暗器的竟是一個小孩子,那小孩見石頭砸中人,吓得回身就跑,躲到廊下坐飲的男子背後,瑟瑟發抖。
廊下男子拍拍她的手,“金珠莫怕,那是我朋友,你可喚他刀叔。”金珠仍舊怕生得緊,死死拽住男子的衣袖不敢露面。
男子朝進門的李刀道:“你吓到我幹女兒了。”李刀收刀挑眉,“我還沒怪她拉弓打到我了,快給我看看出血沒。”男子睥睨:“我家五歲稚童也能傷你,你這個左手将軍趁早告老還鄉罷。”李刀道:“行啊,三年不見,你這嘴皮子越發利索。快還我慈悲心腸的衛通兄弟。”說笑着他佯裝掐衛通的脖子,誰知身後的小孩當真了,鋪上來對着李刀的手就是一口,小金珠怕他怕得要死,卻還是顫抖着狠狠下口,像一隻剛出生的狗崽對于陌生龐大世界的恐懼顫顫巍巍。
衛通忙揿開金珠的嘴,将她抱在懷裡,“沒事沒事,你刀叔跟我開玩笑呢,你看,我脖子都沒紅。”,金珠摸摸衛通的脖子,縮進他的懷裡,李刀嘶嘶抽氣:“真狠啊,險些把我這隻唯一完好的手也咬掉了。”金珠下意識看向他的斷手,更加害怕了,小孩子對于異樣的事物總是又怕又奇。李刀下意識将斷手藏在身後,開玩笑道:“這妮子有點天賦,我這麼敏銳的人她都能用彈弓打到我,要不要考慮讓她拜我為師。”衛通搖搖頭:“可别,在你教會她前,她就得吓破膽。”李刀摸摸臉:“我有這麼吓人嗎。”
“這孩子因戰事流落街頭,受過欺負,除了我誰也不敢親近。”
“诶,天災人禍,沒辦法的事,以後在雍州就能好好過了。是了,你怎麼才回來,我都回雍州多久了。”
衛通道:“在蘇州我與你錯過了,後來我北上回雍州,中途在汴梁留了下來,我在那裡又置了一間善堂和茶樓,安置我的夥計們,所以才晚你些回來。”
提到蘇州李刀便知衛通暗指,隻悠悠道:“最後一次了,為了給水霧,就是我師姐除後顧之憂。”
衛通歎氣:“冤冤相報何時了,但願吧。”
懷中小姑娘已經睡着。
隻聽笃笃的盲杖聲,農娘走了出來,衛通忙道:“小姑娘睡着了,小聲些。”農娘愣了愣道:“怎麼在這兒睡了,方回春,在外頭睡着仔細吹了風。還不快抱她回房。”
衛通被壓着一時起不來,李刀一手就抱起她,“我來吧,房間在哪兒,前頭領路。”
衛通順勢虛扶農娘行走。李刀見前頭‘攜手’的兩人,心底有些莫名情緒。
放下小姑娘,農娘給她掖好被子,李刀道:“來找你就是告知你一聲,今晚在泗水樓設宴,城主,文奇他們都來,給你接風洗塵,農娘,你也來罷。”二人點點頭,他便離去了。
衛通看着小姑娘熟睡,隻覺心裡舒坦。兩人便小聲說着善堂的事。
“我在汴梁設了善堂和茶樓,茶樓是蛛網網點,掌櫃和夥計都是我從蘇州帶過去的,百越那裡隻有善堂,藍城主家的秦侍衛和秋蘿姑娘在,我打算他們若不回來,便在那裡設一個雜貨鋪做網點,他們若要回來,看這裡善堂有沒有合适的人選,就是遠了點,怕是沒人願意。”
“我去可好?”
衛通頓住,說不出好不好,良久,農娘苦笑,她突然脫開眼上的蒙布,睜開了眼又瞬間閉上,許久未見陽光,她的眼睛被光刺得生疼,衛通下意識為她擋住雙眼,她卻先行自己擋住了,“怎麼突然就脫下罩布,好在在屋裡。”農娘道:“我想看看你,從你我第一次見我就從未見過你的樣子。”
待适應後,她擡眼看向他,衛通莫名有些緊張和不安,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極為普通的臉,五官端正,一雙眼極為清澈,耳垂有些厚,老人說這是福相。
“原來你長這樣。”
衛通不太自在,“讓你失望了吧。”
農娘噗嗤笑了,“我既不抱期望,又何來失望。”
衛通愣住,欲言又止,農娘低頭掩蓋失望,“反正我在這裡已無親人,能為你辦點事也好,鋪設蛛網不過幾年,我培養到合适的人手就會回來,或是,不回來了。”
衛通心中大憾,臉上卻不露一絲情緒,農娘淚眼看他,終究是别過臉去,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感情,卻因李刀的關系不敢一絲逾越,她對他是有感激的,她感激他無私援助,為他的善意所打動,所以在他離開雍州後,她願意來善堂為他打點一切,接手他在雍州的鋪設,可她恨透他的‘尊重’,他不願與李刀的關系變得複雜,所以他覺察她的情誼後第一時間逃避,他秉持君子之道,不奪人所好,持成人之美,所以使她更加厭惡,她難以理解,這樣的人物也會将她當做物品推讓。
長街小巷中,一群孩子拿着樹枝互相比劃,幾個小女孩把一個小男孩啪叽一聲打倒在地後,大聲喊着,“赢了,赢了,換我當将軍!”小男孩鬧騰着:“不行,沒有女的當将軍。”一個大點的女孩,豎着兩辮子,敦實的臉上有兩抹紅團,“誰說沒有,城主就是女的!”小男孩說:“我是城主,我說沒有就沒有。”小女孩:“城主是女的,你是男的,你不能當城主!以後我就是城主!我說女的能當将軍,我們是娘子軍。”小男孩還想說,女孩舉起拳頭,“再說我揍你。”小男孩哭唧唧,“好嘛,你是城主咯。那我當副城主。”城主女孩不樂意了:“你這麼弱,你還是當安小爺吧。”小男孩頓時大哭:“哇哇哇……我不要當安小爺,我不要嫁人……”
在一旁看着小孩們玩打仗遊戲看得興起的安小爺頓時憤憤不平,“我說你,當安小爺有什麼不好!”一旁的李刀勾住他的脖子,“行了,安小爺,别丢人了。”
把人勾進泗水樓,沒多久,人就齊了,按順序,藍靜,安振玄,韓緒,文奇,小潤,李刀,衛通,陳傑,林義,龍俊,龍青,洪生,農娘,水霧,張蒨,廖月汐,怡梅,小花,書玉,滿滿當當拼了三張桌子作長桌繞坐到一起。
原本是文奇,安振玄,李刀打算擺個小桌給衛通洗塵接風,藍靜聽到消息——自然是安振玄這個大嘴巴透露的消息,便來湊熱鬧,正巧韓緒從滄州軍營回來了,他去找文奇知道的消息,他便帶着林義,陳傑來,在堂内的張蒨便央着藍靜,同水霧農娘來了,那會兒廖月汐又來找怡梅耍,便帶着小花來吃席,書玉是跟着藍靜來雍州的,李山雖在滄州,但她對雍州很是好奇,她是客,藍靜怕她悶,就帶她來,自小潤回來,洪生也被召回來,日日讀書寫字練功,好不沉悶,小潤便特赦他出來,說來也巧,龍俊日日打聽城主藍靜的消息,藍靜一回來就三天兩頭上門讨好,藍靜嫌他晃眼,奈何太過殷勤,便讓他帶上他哥也來了。
一來二去,三拉四扯,一群人竟就湊上了,小團聚變成大長桌,有藍靜這個豪主在,各式美食不要錢地來。還未上菜,衆人便痛飲幾杯。
廖月汐方把酒杯湊到嘴邊,身旁怡梅農娘同時攔住她,怡梅小聲道:“不能喝。”韓緒一直關注這邊,“什麼不能喝?小酌無妨,她喝過的。”韓緒方回城主,廖月汐又去了藍府,兩人還未重逢,誰知進了泗水樓,對方竟在此,相隔坐在對面,還一句話也沒說上。
廖月汐放下酒杯,摸了摸發紅的臉,好似未喝先醉,她搖了搖頭,看了韓緒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心裡酥酥麻麻,【有點奇怪】
這邊小花對書玉有些好奇,書玉自小在皇宮,氣勢與常人不同,書玉摸摸她肉乎乎的下巴,小花被抓到癢癢肉,咯咯地笑着躲到怡梅懷裡,文奇向書玉舉起杯,“長公主,請。”二人對飲,文奇道:“聽聞長公主在滄州為城主出謀劃策,長公主足智多謀,蘭質蕙心,在下佩服。”書玉一聽便知藍靜私底下又胡說八道,“藍妹妹,你又頑皮了。”
一句藍妹妹,所有人都看向她,藍靜舉杯的手頓住,安振玄最先笑出來,被藍靜杵了一手肘。
水霧看着對面,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很是驚奇,“你們,長得一樣。”
知道龍俊和龍青的事,隻有藍府的幾個人,他們也不像一開始那樣交換躲避,如今玄明觀的道士們都知道清正道長是兩個,讓他們意料之外的是,觀裡的道士竟然本來就知道清正道長是兩個人。
觀裡的老道士對此解釋是,這件事是前觀長寰宇仙人告訴他們的,并且讓他們假裝不知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觀長說的話,照做就是,之後他們就是這樣告訴後面的小道士,還要時時在廚房多備一些食物。
【小徒弟好像很喜歡玩這個遊戲,我假裝不知道好了。】
小潤同她解釋此事,大家才知道這略帶荒謬的故事。
書玉道:“說來,民間有不少這樣無籍的山民,他們多數因祖上的原因為禍一方,才淪落山頭,地方對山民還籍的條件很苛刻,所以多數山民不肯歸順,久未受教化,有這些荒謬的想法也情有可原。”
藍靜冷笑道:“若我被人抓去,圈一塊地,不得自由出入,無端端成了他人眼中的二等民,我也不肯。”
書玉有些尴尬:“國土廣袤,郡縣分制,一國之策上令下達,也難免有疏漏欺上瞞下之處。”
這話提醒了藍靜,娘子軍的事她後來有聽張蒨說,“娘子軍的事,是我思慮不周。多謝阿姊替我照拂着。”書玉道:“我不過順手而為,我又何嘗不是想借此事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