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将軍一愣,“自派他去探查谟羯軍是否設伏後他就沒回來,隻派了人來送報,難道不是你離開前另與他囑咐?”
藍靜也很是詫異,她的确囑咐過韓緒一些話,但也是讓他俘虜西部殘兵時偷偷放一個人回去并诓騙他軒轅要拿西部俘虜與谟羯人做交易,讓西部知道阿萊夫等谟羯人是如何利用西部,意圖分化他們,按理說,他查探好消息後就該回來。
【逃兵】
二人一同想到這個詞,但誰也不會戳破,黃将軍道:“韓都尉是帶着五百兵前去,人數衆多,興許在路上遇事耽擱了。”總不能五百零一人都是逃兵,藍靜也笑道:“是啊,指不定是迷路了。”随身帶着通訊的鴿子,跟着鴿子跑也該能回來。
出乎所有人預料甚至是韓緒自己預料的是,他還真的是迷路了。
按計劃他放了一個西部殘兵後,帶人探查摩羯是否設伏,在探查好後,他便送了信鴿給藍靜并派人先去一線天報信,他存了私心,若在滄州軍中,他的位置縱使打了勝仗,論功行賞也拿不了多少好處,可帶着這五百個雍州親兵,兵行險招,若獲奇功,他便能鞏固他副城主的地位,在軍中獲得話語權。
他偷偷跟着被放走的西部殘兵,跟蹤到西部的位置,想辦法打下西部,就算打不下,能震懾到摩羯也是好的。誰知拿殘兵熟識地形,走的小路,他們又不敢跟近,一來二去竟跟丢了,衆人也徹底迷路了,來到一處密林,經驗豐富的軍官們瞬間意識到密林深處藏着殺機。
很快探查的人回來了,他臉色慘白,神色慌張,顫抖着聲音道:“裡面,至少五萬軍馬。沒有紮營的痕迹。”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韓緒尤勝,此地地形複雜,但實際離一線天不過兩天半的距離,而他已經傳信回去沒有設伏,一旦一線天撤兵,這五萬多敵軍就能穿過空無防守的一線天直攻滄州,屆時,這五百人皆是軒轅罪人。
“副城主,怎麼辦。我現在就快馬去報信。”
韓緒沉默許久,衆人越發恐慌,“副城主!”韓緒閉眼掩蓋情緒,再睜眼已是孤注一擲的決然。“先不論我們已經迷失方向,就算找到路也趕不及,沒有紮營便是時刻待命,随時都有可能進攻。換做任何一個人也不會想到谟羯軍藏在這裡,但無論如何,我們都難逃追責,我自然是首當其沖。”連韓緒也毫無辦法,衆人絕望。“可我不甘心,死我也要多拉幾個谟羯人墊背。既無生路,何不鬧大點。”這還是從藍靜身上學的呢。
“是啊,死老子也要拉幾個墊背的,老子辛辛苦苦來當兵,不能背一身罵名回去。”
“對!鬧大他!”
“五百人對五萬多人,是死,窩窩囊囊回去也是死,上了戰場本就生死難料,能否青史留名,就看今日。”
五百人分散密林中,以一頂百自然不能正面抗擊,利用密林設伏才能換取最大優勢。
“關城門!關城門!谟羯人打進來了!快報文先生!”
恐慌如湧起的潮水随着谟羯一萬鐵蹄踏破雍州城門的那一刻蔓延到整座城。
所過之處都是鮮血混亂灰霾,哀鴻遍野,人間煉獄。被庇護兩年的雍州終究是淪陷了。
士兵破開聖女殿大門,阿萊踏入大殿門内,殿頂高懸,正殿内是一尊三丈高的聖女像,像容精美悲憫,紅紗披身,手捧神鳥,鮮花繞身,香果供奉。
“寶萊娜,是了,她中原名字是……藍靜?”至此,阿萊夫第一次正視這個女子,她的化身石像高大恢弘,如大山伫立,從前隻有一點點的小人兒已成長為不可忽視的存在,是了,他曾經也是這樣在卓力格圖面前成長的,怎麼自己也犯了蠢貨犯的錯呢,這次他要徹底弄死她,不能給她翻身的機會。
谟羯兵踢開扉門,門内看似空無一人,他大刀亂刺,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刺了一遍,走到柴火旁,尖刀準備刺下,一條長鞭甩出卷走了他的刀,谟羯兵驚愕四下環顧,看到牆頭上蹲了一女子,妖豔冷冶,還未回神,突然一聲女子喊叫,從角落沖出一少婦舉着菜刀砍過來,士兵驚險躲過,就想奪過女子的刀,長鞭襲來牽制住他的手,刀鋒擦着他耳邊而過,經驗豐富的士兵再三要回手,長鞭好似長眼再三牽制他,好像就要把他這塊肥肉送給女子砍一樣,不過幾下總算給女子捉住機會,一刀砍在脖子上,夾雜仇恨憤怒的刀入裡三分,還想掙紮,已被亂刀砍死。
“老娘砍死你個混蛋,還把老娘菜給踩壞!好容易安生兩年,真是受夠了!我出去跟你們死過!”回神想擡頭謝牆上相助的女俠,人已不見。
雍州城内的江湖義士,僅剩的兵役,龜縮在房舍内的普通人,無論男女,提着用的上的利器,團聚一起,與入侵的敵人厮殺一起,誰也不想看着生機勃勃的土地變得一片狼藉。
水霧跳躍的屋舍間,長鞭所出,将一個個作惡的谟羯兵掀翻在地,再被對抗的百姓反攻,可敵軍人太多了,她救得了這個,攔不住下一個,有人放起了火,濃煙彌漫,熾熱焚燒,樂土難在。
李刀好不容易找到她,助她救下幾個百姓,他下刀快狠,那些士兵幾乎都被一劍斃命。他拉住水霧,“你又不殺人,出來幹嘛,藍府有兵衛你先去那裡。”水霧掙脫他的手,“你出來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一看他皺眉,水霧便猜到,“你去找過文奇了?他讓你做什麼。”李刀道:“擒賊先擒王,我看能不能找到這群走狗的頭。”水霧道:“我同你一起去。”李刀道:“不行,姑奶奶我求你了,别髒了你的手。”水霧道:“你隻會殺人,沒有我,你一個人能生擒?”要讓對方退兵,生擒賊王才有用,又想到安振玄說的女子參軍論,又道:“我有能力,男子能保家衛國,女子也行,殺敵衛國算什麼髒手?”李刀心中頓感怪異,自從來到雍州,水霧越來越奇怪,從前那股悠然無謂的出世孤立漸漸消散,他後悔帶水霧入世了,他越抓得緊水霧就越如沙礫從他手縫中洩走。
寂靜的密林,隻有風能吹響生命的動靜,透過交錯樹葉,落下的斑駁光影突然晃動了幾下,沉重而淩亂的腳步聲漸起,一隻灰兔耳朵顫動,後腳一蹬隐沒林叢,一隻腳踏在它離去的地方,一大群士兵踐踏茂盛的草叢而來,突然幾支箭咻地從叢中射出,洞穿幾個士兵的脖子,驚動旁人。
“有埋伏!”
“在哪裡!”
接連軍隊四周又有人中埋伏,毫無預兆毫無規律章法的未知,無言的恐慌蔓延其中,看不見的敵人最滲人,領将大聲呵斥,“安定,密林就一點大,能藏多少人,我軍六萬人還能害怕這一點人,所有人,搜索林中敵人,掘地三尺!”
藏在樹杈上的雍州士兵屏住呼吸,為掩藏他身上裹滿泥土和樹葉,臉上糊滿泥土,盡管他一動不動,但腳下搜尋的谟羯軍還是讓他緊張不已,額上不禁冒着冷汗,他甚至不敢動手去擦,汗珠沿着額穴劃過眼皮彙聚砸落在一谟羯兵的腳邊,微如蝼蟻的動靜沒有引起對方注意,卻如一擊重鼓砸在他心口,見人漸漸離去,他不自覺松了一口氣,誰知不知誰擡頭瞧見了他,“在樹上!射下來,快射下來。”
“咻咻咻——”雍州士兵如刺猬紮滿箭羽墜落下來。受之啟發,四周的谟羯士兵接連在樹上發現雍州士兵,有幾個見躲不過,竟直接從樹上跳下來,亂刀砍殺,能帶幾個是幾個,最終也被亂刀砍死。
一連殺下數十人,谟羯軍将屍體拉到一起,谟羯将領看着作祟的蝼蟻很是不滿,上前補了一刀将一看似未死透的人徹底刺死,怒斥四周士兵,“就這幾十個人就讓我們損失數百人,你們這群廢物!搜幹淨沒,搜幹淨了趕緊上路!”指着那些已死的谟羯士兵,“收拾一下,待我們打了勝仗回來,再給他們收屍,再不機靈些,到時要被收屍的就是你們!”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敵人已經清絞時,突然從空中飛出數十個火包砸在騎兵處,軍馬是受過訓練,很少會因戰火驚慌,但當一兩匹馬面對密集的火包,四面受敵的馬不再受控制,驚慌失措要逃竄,騎兵拼命拉扯還是被揚下馬身,受驚的兩匹馬還未驚擾馬群,又一輪火包再次砸下落在馬群中,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訓練有素的馬群驚慌起來,不少掙脫而出四下逃散,四周士兵忙抓捕受驚的馬匹,衆人這才發現此地竟不知何時給人鋪了不少幹草,逃竄的馬帶着火種四處點燃,瞬時火勢蔓延,人群密集,躲避火焰的人互相推擠踩踏,自己人被自己人踩死在腳下。
将領離得稍遠,大喊,“不要亂跑!滅火!别驚慌,火勢不大,兩邊分散,控制馬匹!”,可驚慌中的人如無頭蒼蠅,沒人聽從他的話,一匹馬突然沖出來,它的尾巴竟然幫着一捆火包,受到火焰的威脅,馬眼驚恐,竟無視前頭刀槍的威脅,撞入人群,朝将領而來,将領驚道:“快攔住這匹馬!”在衆人被此馬吸引時,一匹驚慌逃竄的馬跑到這邊,待臨近的人反應過來時,才發現馬肚側邊竟藏了個人,他踩着馬镫橫懸在馬側,一手持槍将經過的人掃殺在地,幾聲驚呼,他猛地飛起,立在馬鞍上,一個套繩甩套在将領頭上,套中脖子,一拖,将領被摔趴在地上,順着馬奔跑之勢被拖走,那人迅速坐下騎馬沖出重圍,長繩拖拽的是他們的将領,事發太突然,四周士兵反應過來忙上前撲救,誰知馬上之人回手砍斷繩子,撲救的士兵下意識停下追擊解救将領。
“摩羯将領已死!全面撲殺!”那人高聲大喊,竟還用摩羯話說了一遍,被強力拖拽的将領已經臉色發青,雙目瞪兀,死僵了。
群龍無首之際,四面八方跳出好多人,亂刀厮殺,訓練有素撲向逃散的馬,奪過馬缰,竟三兩下控制住摩羯烈馬。自從有了阿都沁夫的馬場,藍氏槍法兩年的訓練下,所有的雍州士兵都會訓馬,摩羯烈馬尤勝,被絕望逼迫弟兄慘死渲染的仇恨下,剩餘的三百雍州士兵化身修羅,以命相搏,騎馬突圍,由韓緒帶領,駕馬邊厮殺邊突圍,摩羯小将指揮追擊,又有不少沒突圍的雍州士兵一個個倒下,所有人都不敢回頭,眼中隻有前方發着光的林叢界限,隻要跨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别讓他們跑了,為将軍報仇!”
疾風如刀刮磨着視線,樹枝抽打在臉上身上,追殺的箭雨終結落後的人,韓緒臉寒如冰,血色染紅眼瞳,一箭射中他後肩。
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馬蹄揚起,穿過一片光亮,剩餘的一百多人接連穿出密林,一分為三,往草原奔命,身後大軍還想追擊,副将止停,出了密林,追擊不是明智之選。他看着逃跑的中間那隊,那個伏殺将領的人在其中。
“兩百騎兵先行,追上中間那隊,絞殺,另外兩邊,窮寇莫追,别忘了我們的目的,殺進一線天,與左賢王彙合。清點傷亡,繼續行軍”心中卻發愁,一個密林,數百敵人伏擊,就讓他們死了這麼多人,連将領也斃命,怕是難逃左賢王追責,好在能想法子将罪責推到死去的将領身上。
谟羯騎兵追上去,消失在衆人視線中,但一直死咬着韓緒等人,漸漸韓緒等人慢了下來,谟羯騎兵快馬加鞭,能拿下殺死将領的歹徒,是大功一件,誰也不想錯過。
突然,兩邊馬蹄聲起,竟然是兵分三路的另兩路兵又繞道彙合上來,中間韓緒那隊徹底停下,他們調轉馬頭,一夾馬肚,竟反朝他們追上來。
受方才伏殺的影響,平日兇猛無比的谟羯騎兵竟心底發怵,可兩百人對不足一百人,對方又是疲兵,“怕什麼!他們都窮途末路了,殺了他們,回去就能加官進爵!”
“殺——”
一槍洞穿最後一人,韓緒顫抖的雙腿一軟,單膝跪了下來,他強撐着站起來,拔出槍了,退了兩步,一槍插在地裡,才勉強站住,最後的一百人僅剩下十一人,所有人都滿身血泥,喘剩最後一口氣。
韓緒一步步走到一個死掉的谟羯騎兵旁,拽下他身上的水袋,喝了一口扔到身後,身後之人各分了一小口,清潤的水澆滅浴火重生的茫然。
不知誰先跪了下來,一個接一個,所有人朝密林的方向跪了下來,衆人朝那邊磕了三個頭,有人哭了,沉悶的哭聲渲染四周,所有人都哭了,韓緒冷着臉閉眼掩蓋不住滑落的淚珠。
“副城主,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複仇,去谟羯王庭複仇。”
“可,可我們隻剩下十一個人,就憑我們?”
“是,就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