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崔息是第一次來陸笙的家,先前隻是遣仆役和秦厭來過幾次。
陸笙的家并沒有挂匾額,是無門楣的寒族。雖然不是高門士族,但崔息卻以為她家自有獨到之處。
譬如即便嶽丈開着門守候,但自己不能從門口望進屋子裡頭,她家門口十步後有一壁。這壁非巨石,而是由山石堆疊而成,上面還點綴着蕨草青苔。它們在冬季依舊保持着翠色,很是喜人。
壁後面是與其等長且偏的木質小箱,做了檐,一半關上一半掩着,門上定了釘,釘上挂了些農具,看起來很是整齊。
再後面就是一個院,裡面有被木闆與磚石路分開的菜地與花地,但又非棋盤格狀。它裡頭有以大盆大罐養的花草,也有堆疊的小山石,互相呼應,深淺成趣。
崔息想約莫是她走镖時路過好看就順手揣回來的,阿樂有随遇而安的天賦。
“大人,請。”老莊在前面帶路,引他去小堂屋。
上堂内一般要走三步台階,崔息初來永平縣時不解,後面才明白這是因為此地濕冷的緣故。今天阿樂家又有不一樣,她家要上十步台階。
待他進去一看,更是不得了,這是崔息從沒見過的工法。。
陸笙看他呆住,不由自豪感這下沉結構在永平縣僅此一家。
這做法看起來就像把房子地面破開,然後往下挖出一個正方形,這正方形靠牆一側做壁爐,下挖的正方形高度有八十公分。
這裡濕冷本不合适往下,但是配上壁爐和石頭加以改裝那就不一樣了,石頭能吸收熱再放出來,壁爐的對面她就用石頭堆疊的,這樣冬天窩在裡面就會很暖和。
“這是冬天吃飯的地方,春夏不在這的,是我們阿樂想出來的法子。每年等春夏就用機關把這封上,上面還可正常走人。阿樂說這個叫壁爐,但我叫它半個坑,我從前住在西域的高昌,那裡胡餅烤制的地方叫餅坑。”老莊向崔息得意地介紹陸笙的傑作。
走進去,裡面果然暖和,崔息發現那所謂壁爐的火塘建得很是考究。
“大人請喝茶。”老莊把放在壁爐裡的長柄粗陶壺拿出來,裡面是已經沸騰的開水,茶碗裡面放了些褐色的葉子,不知是什麼茶。
崔息用手接茶,但是沒有自己喝,反而兩手奉茶給老莊,老莊吓得看了一眼陸笙,陸笙朝老莊點點頭後他才放心接下,陸笙也奉了一杯。
“賢婿太客氣了,我老莊不過是忝列人父,阿樂這樣聰慧的孩子不随我,她其實有個好家世……”老莊一飲而盡,不知道從何開始說起。講到一半又想起陸笙并不喜歡他這麼說。
“歡喜的日子不說這個,我去烤肉!你們倆先坐着。”
老莊出去沒多久,兩個人聽到他在外面自言自語似得說話。
“呃,老莊就是這樣,不要見怪,他隻是驚訝你送的禮太多。”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這個情形下,陸笙覺得自己說話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什麼茶?”崔息反問起茶。
“這是珠閩一帶的岩茶,喝起來有些像仙崖石花與方山露芽,若是崔郎吃過龍眼幹,那這茶香與此相似。”陸笙看崔息對着茶左右看以為他是要尋調料,譬如鹽、胡椒、薄荷之類。
崔息像知道她疑問似得喝了一口,他說:“聞其香,确實如此。”
陸笙心想崔縣令還是給面子的,今天她的衣服熏得像香水瓶打碎一樣,再加上這壁爐烘烤,能聞出味道簡直像是天方夜譚。
“真的?”陸笙起了戲弄之心。
“真的。”崔息說話愛看人眼睛,陸笙别開一些眼睛,再準備開口時老莊端着羊肉進來了。一塊香木闆子上放着一把大串羊肉。這羊肉是炭火烤制的,煉的是荔枝木炭,上面正在滋滋冒油,細微密集的炸油聲帶着孜然味撲面而來。
陸笙怕口味清淡的崔息不愛吃,更怕老莊心裡不好受,立刻賣力介紹:“這可是好物,你看一塊瘦肉搭配一塊肥的,吃下去既不油膩又滿口脂香,再配上這孜然,我保證好吃。”
崔息沒有推辭,拿起一串細嚼慢咽,老莊看了笑得眼睛都眯起來,隻是他動作太大又衰老發福,身上的衣服突然發出了尴尬的開裂聲。
“我……我去正衣冠。”老莊飛快遁逃。
這樣的速度陸笙看了都驚訝,她又偷笑一下,然後也拿起肉串啃咬一口。
羊肉鮮香帶汁,很是味美。她輕輕舔了口上面的調料,發現裡頭還放了花椒粉,或許又加了許多其他的香料,這些粉末被羊油煎熬出誘人味道,把自己衣服上的味道都掩了過去。
陸笙吃着吃着有些想哭,因為花椒粉是老莊特地偏袒了自己的口味。真是的,也不知道是怎麼,長這麼大哭的次數全在這幾日裡了,她努力把眼淚眨下去,今天是該高興的日子。
崔息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帕子,上面繡着墨色蘭花,清白分明如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