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遍萬般苦,卻無挽瀾勢,縱良心鞭撻,也僅充麻木行屍,視作不見。
這才叫做——絕望。
絕望,從來都是清醒的,刻骨銘心的,或疾或緩,總之是痛的,如附骨之疽,萬蟻噬身。
另起了一個哀婉些的聲音,接道:“他們根本就沒把我們這群人當成人看,外面的社會上不也是嗎?有錢的看不起沒錢的,沒點本事走到哪裡都受罪。”
“呷,還是我們這群人命苦啊!”
整理行李的那個人不顧主播們嘴裡危險等勸阻,滿眼悲傷地撫摸着病死的主播臉龐說道:“我們的直播時間都是公司定好的,不遵守就會被罰款。”
“我勸他多休息一會兒,錢欠着就欠着吧,他說他耗不起。病得吃不下飯,覺也睡不好了,還被龐紳勳那幫畜生哄着,覺得多直播一會兒就能多給自己賺到一點看病的錢。”
“公司壓榨得狠,中間就算去了醫院其實也白搭,他根本就沒有錢治病。公司硬生生把最好的治療時間給人家拖過去了,剛開始就讓他好好休息的話完全能治好病,也花不了多少錢。”
“那個時候的話他完全負擔得起醫藥費,後期多加幾次班就補回來了。但是公司就跟攆在後頭的巨石一樣不放過他。”
“他知道自己得了癌之後更要命的加班,既是公司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意思,想多賺一點給身後的人,我記得他家裡好像有人要照顧。但是誰都沒想到,就連他自己肯定也沒想到,人居然這麼快就閉眼睛了。”
咚!有人恨恨地攥着拳,用力錘了一下床架子,惹得上鋪的人甩出一串罵罵咧咧,就像新年早晨的第一響串鞭一樣吵。
捶床的那個主播卻不管不顧地說道:“公司裡的這幫吸血鬼,他們什麼時候兌應過嘴裡的那些承諾?隻知道畫餅哄人。”
“這家夥真是傻,錢欠就欠着呗,他們還能把一個生病的人怎麼樣?真傻,真傻!”
“一個月前還好好的,現在就沒了,我沒錢吃飯的那陣子,這家夥一直跟我分着吃一份飯,看我不好意思,有時候還親自打包好上來找我,自己在私底下卻被餓得眼睛發黑,經常低血糖。那陣子我就覺得他身體有些差了,卻忙着自己的直播沒顧上他,就該早點注意的——唉!”
說話的是個相當年輕的主播,長得秀氣,像一個姑娘,病逝的主播曾經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家人的影子。
燦燦心裡沉甸甸的,他看着床上的人,他知道,即使沒有上面那一層原因,那位主播也會受到逝者的幫助,因為躺着的這個家夥本身就是大好人。
可是……
他的眼眸中泛起難過的涼意:好人在這個地方活不長久,一直都是最先死的一批人。社會這個殘酷的地方最先淘汰掉的就是天真和抱持它不願意松開手的人。
一個坐在窗戶旁邊的大叔翹着二郎腿,他手裡拿着老式的棕木煙鬥,一邊吐煙絲,一邊聲音滄乏地說:“才一陣子沒吃好飯人就不行了,這人啊,真脆弱。但是看社會新聞上,那麼多人,生活苦得要是換成我早就跳樓了,他們不僅活着,還能笑出來,我就又覺得,人真是了不起,就跟以前開在路兩旁的牽牛花似的,明明脆弱,又總是那麼倔強,那麼堅強。”
他樂呵呵地看着衆人,眼裡卻分明含着淚水,“你們說,人到底是可悲還是可敬呢?”
幫忙收拾行李的主播聞言,又說道:“從心境上來說,這家夥的心比他這破身體堅強多了。發現他嚴重了之後,我試着強行帶他去醫院,可他怎麼也不願意,說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大概是沒希望了,那不如多賺點錢留給家裡的人。”
“他家裡的情況我知道一點,跟他的老婆離婚了,老死不相往來那種。他一個人帶着身體殘缺的爸媽,還有一個在上小學的女兒,三個人都需要他照顧,這下子他一走,家裡那一大攤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弄。”
另一個聲音說道:“就咱們公司這個尿性,他不打招呼這麼突然死了,那直播罰款幾天就能把他賺來的那點錢吞幹淨。告吧,我們又肯定告不赢,總之進了帝盛就是慘喽,這裡是死胡同,出不去,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窗口的大叔說:“熬吧,說不定哪天這裡就被懲治了,熬吧,總能熬出來的。”
旁邊扇着蒲扇的大爺打趣道:“中藥都能熬出來,更何況是我們這幫人呢?再說了,你們都還年輕,跟我們兩個老家夥可不一樣,不要年紀輕輕就這麼一把年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