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着眉，“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其實很複雜的問題。”頓了頓，鄒木玮将聲音和眼神一起沉了下來，“因為涉及到了人性。”

孔峻熙笑了，他眯着眼睛，臉上寫着：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要是真的那麼做，對我自己來說确實是好事，對于一部分像我這樣财富幾乎自由，也不缺流量的主播來說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因為不用擔心老鼠咬壞家具了。但是對于缺少流量的主播來說就是一條好不容易找到的生路被毀了。”

“我輕輕揮揮袖子掃走桌子上的食物殘渣，可那是螞蟻們連續好多天的生命來源。站在這個位置的我很容易被生活困難，沒流量也不賺錢的主播一個公開賣慘裝可憐，衆人就群起而攻之，給我扣上一頂名為不近人情的巫師帽。”

“如果沒有粉絲，到時候我會變得百口莫辯。人們不傻，但是他們活得窮苦，所以仇富，隻會看自己想看的，扭曲的理解自己想知道的，好發洩心裡面的那些負面情緒。”

“所以不管事實對錯，立場角度怎麼樣，這都将會影響我的口碑。緊跟着，一部分見風使舵的商務資源會掉，多米諾骨牌效應會導緻一些重要的資源也跟着掉。最嚴重的時候，我的咖位還會降級。”

“這是災難，由一顆火星引發的萬裡山火。”孔峻熙似乎有點說累了，他癱在椅子上，仰頭閉着眼睛，一副什麼也不想管的樣子，臉上浮出淡淡的疲憊和鹹魚般的死感。

鄒木玮知道，這疲憊感源于他的心裡，映射在臉上的隻不過才有心裡的百分之一而已。在娛樂圈捱着大風大浪走到現在，他經曆的和看到的，以及心裡紮着的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刺，不比他的少，甚至有可能是他的數倍。

當他在為自己心裡那一兩顆釘子感到有些心煩意亂的時候，孔峻熙心裡已經變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針闆。

怪不得他在鏡頭前是個元氣十足的活潑青年，鏡頭外卻像洩了氣的布娃娃，灰撲撲，頹喪得不像話。

對于這一點鄒木玮并不是胡亂猜測，而是每一天的相處和每一次對孔峻熙的觀察讓他得出了這個結論。

心裡傷成那樣了都還能正常活着，真是了不起！他由衷地佩服自己手底下的這唯一一位藝人，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藝人都是這樣，光鮮的反面就是密密麻麻，滿目瘡痍，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壓力。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哪怕心裡面亂飄着的心思再多，他表面上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回應着孔峻熙，眼睛不由得跟着他仰頭看向天花闆，現在兩個人之間的話題沒再繼續，空白的天花闆變成了一塊完美的畫布，給了人的腦子無限遐想和有限作畫的空間。

他忽地想起來他剛才因為那張照片心情還不錯一些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模樣。

那樣的孔峻熙看起來難得像個孩子，很單純，可是那樣的眼神在鄒木玮看來卻跟他的外在人設和一直以來維持的形象完全相悖，就像吃人的老虎奇異的長了一雙幼崽般愚蠢的眼睛，那眼神違和得仿佛是從水獺幼崽的眼睛上面摳下來的。

而且孔峻熙對外的形象可是有微薄城府的青熟男，并不是本身就天真的青少年，他不該也根本不會出現那樣對世界和人沒有防備的樣子。

那不屬于孔峻熙，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了複雜。

不過他心情不錯的原因鄒木玮倒是也猜得到，這還要緣于他跟着他已經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了。縱使這隻孔雀把眼神僞裝得再清澈，再單純，鄒木玮也總能看穿他面皮底下那副複雜的真面目。

身為律師的他得益于職業本能，可以更敏銳的洞悉人心，孔雀這眼湖水隻是看着清澈如明鏡，實際上千萬不能走到附近去，尤其是不能貼近湖的邊沿，鏡面隻是他的僞裝，否則就會被藏在湖水中的黑色漩渦給吸進去，很有可能再也出不來。

這眼湖，實際上是一隻巨大又深不見底的漩渦。

在大自然中許多看似柔弱的動物實際上都有着自己讓人意料不到的可怕殺手锏，它們不會像肉食動物那樣把殺手锏随時随地亮在外面，彰顯自己的威風，但凡亮出來的時候一定會讓四周，尤其是自己的既定目标見血封喉。

弱則斂，必時铩，一擊破胡。

因為柔弱，所以刺死才更容易得手，因為人性的弊端。我們自大，給了小人可乘之機。

随時随地都要謹慎。

“峻熙，要開始直播了，該準備了。”鄒木玮深呼吸一口氣将視線轉移回水平面，并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離孔峻熙既定的直播時間還剩七分鐘。

因為準備工作比較多，雖然團隊裡的大夥兒已經提前并且熟練的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準備工作，但是大明星仍然得早于開播時間幾分鐘坐到工位上去，好方便工作人員最後校驗一遍燈光，順便再檢查一下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