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峻熙心言:這就代表我可以折磨他很久了!
他笑得很壞,他的内心裡,那隻看不清斥身毛色的孔雀挺立起美麗纖長的頭顱,它尖銳的喙緊密咬合着,喙上淩駕着的一雙目,中光鄙夷衆生,其中的顔色冷漠凜冽,至極。
吹之可斷發切膚,似不可輕易近人的冰刃,活物近了它便注定要見血,因為那雙武器實在是太兇。
那喙本來是深色的,其上卻一圈圈,一道道,沾滿了鮮紅的人血,猶如地獄大門般嚴絲合縫攏着的上下兩瓣中還叼着點東西,細看,竟是半截未吞噬完的人腿。
吃人的分明是皮相如此美豔旦旦的物種。
現在這冷刃一般的視線從人群中轉移了,移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圈子中,它盯上了那圈子裡的一個靈物,是一隻正在栅欄裡自由自在玩耍着的白毛兔。
孔雀試圖用自己的“刃”把它勾引過來,好一舉擊殺,再嘗其肉飲其血。
它這個物種吃人也沒有别的理由,就是不通人性,純壞。可是說它不通人性又是錯的,因為它要是完全不懂人情常理,就完全沒有辦法淩駕于衆生之上,所以它其實是相當聰明的東西,更準确一點來說,這個東西是心明眼灰性惡,就像打小就接受了教育,卻還是忍不住要偷竊殺人……幹髒勾當的陰魄惡鬼。
因此,孔峻熙僞裝得很好,他身上長着的華麗羽毛分為天生擁有和後天疊加的兩種,二者前後裡外一起作用,遮擋住了他内裡那個陰暗森逸的物種,讓他表現出和内裡的可怖一面完全不同,清澈無害的反相面。
就像一副太極圖,以皮肉為界,飾之,橫欺豎騙。
年輕稚齡的尹煜佑就被他這副善良的模樣完美欺騙住了,小白兔敵不過食肉物種,更敵不過它的狡猾和千年修煉積攢的老辣。
他一點都沒能發現孔峻熙身上的險惡,以及存在于他那绮麗眉眼之下的斑斑厘厘陰暗,更未能察覺出破綻。
現實中,這個時候的樓道裡,陽光從一旁的排式大落地窗戶中打進來,照在孔峻熙身上,仿佛給這個俊美的人穿上了一層金黃色的佛法袈裟。隻看這一半,已經讓皮相完美融入紅塵中的他産生了一種浪子皈依的奇妙感。
可是他緊銜接着金黃色的另一半身體卻完全沒有被陽光照到,顯得相當陰暗。他整個人身上的顔色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狀态,又巧妙的同時出現并融合在這麼一具活着的身體上。
這是大自然的奇迹!
作為專業的美術生,尹煜佑對色彩很敏感,他沒有注意到孔峻熙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奇怪神色,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奇妙的色彩對比當中。
他猜這可能是角度的問題,畢竟孔峻熙靠着的是走廊的拐角,一半的光線好到不行,另一半卻是完全沒有窗戶的封閉式走廊,走廊通向的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所以靠在折點處的他身上才因此被吞得一半明,一半暗。
他感覺這樣子的他像是一半皈依,一半堕入紅塵,甚至淺淺墜入了點魔道的神奇鬼菩薩。
“真是聰明!走吧,我請你吃飯。我們趁熱打鐵,下午我還要借用你,已經跟人事那邊打過招呼了,總不能讓你現在餓着肚子。”内心的較量在無聲之中落敗,孔峻熙直起身子,主動打破了在平素之下詭秘四伏的氣氛。
對于他這種扳直了脊背常年坐在高位上的人來說,沒有赢便是輸,這自然刺激到了他傲漠的自尊心,隻不過他耐得住性子,積得了一本厚厚的算賬簿。
他笑着沖某個方向擡了擡下巴,之後便插着兜,率先轉過身子走在了前面,等尹煜佑自己跟上來。他走得悠哉遊哉,步伐雅緻得好像在用一雙腳彈着腳底下的一架巨大鋼琴。
也許是剛才的光線對比實在是太強烈了,尹煜佑下意識留意了一下,孔峻熙去的,是沒光的那一半走廊。
他身上的袈裟不見了,被暗完全吞吃掉了,而且是在瞬息之間發生的,連一分鐘都沒能停留住。
什麼樣的人才能讓神賜的袈裟也在頃刻之間消弭作廢?
一個人的善在惡的強大誘惑力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