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地上,像是鋪了一層白霜。
江藏生随三人出了屋子,越往外走,越是心驚。
方才還人多熱鬧的宅邸,如今一片死寂,隻餘地上躺着的許多破損的紙紮人。
這些紙紮人與常人一般大小,具是兩點胭脂面靥,嘴唇開裂,笑容詭異。經風一吹,振翅般撲棱作響,響聲就好似那裂開的嘴裡發出來的笑聲。
他不是個傻子,想起平日為他濯洗打扮的奴仆,今早還與他玩笑,與常人無二,瞬間又是一陣膽寒,“這……”
那三人中,一位腰間挂着酒葫蘆、眉眼潤朗的男子,溫聲安慰道:“江公子不必害怕,府邸的邪祟已經被我三人盡數除去,屋子裡的那位麽,放心交予師兄便是。”
芸兒見他臉色發白的模樣,也不禁寬慰,“我們這一行下來,還沒有遇上能讓大師兄吃癟的妖呢。”
江藏生憶起方才的情形,有些擔憂,不過他沒好問出來,隻看着這外面遼闊的夜色,稍稍松了口氣。
“有勞幾位,若不是你們,我怕是要與這蛇妖糾纏到不知何年何月。”
那男子話音一轉,又問:“江公子,那蛇妖的毛發,不知可有帶出來?”
“有的。”江藏生從懷裡掏出剛才與銀彎結發的繡囊遞給他,“隻是,這其中摻了些我的頭發。”
男子接過繡囊,笑道:“無礙。”
江藏生此前也與幾人打過照面,知道眼前的這位男子,名喚柳霁,跟芸兒姑娘乃是親兄妹,又兼同門的二師兄。芸兒姑娘,也就是柳芸兒,是幾人中他認識最早的。
而旁邊那位腰間懸劍,眉若朗星,面相冷傲一些的,是這幾人中年紀最小的,名喚孟汀寒,嗯……是個啞巴。
柳霁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看向孟汀寒,“小師弟,借你的劍一用。”
孟汀寒聞言,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間的劍遞了過去。隻他的神情,似有幾分不知因何而生的煩亂。
而後,江藏生就見柳霁以那長劍作筆,酒葫蘆自劍柄處傾懸,淌酒為墨,行雲流水地在地上兀自作畫。
待那寒芒冷然的劍尖,宛若收筆般向上一挑,地上酒漬畫的符陣霎時金光大盛,那繡囊抛入其間,不消刹那就燒了起來,黯淡後,地上竟是什麼也不剩下了。
而宅邸的上空,也好似忽而多出來個什麼。
柳霁已是滿頭的汗,“備下個萬全之策,師兄若是敗了,這陣籠,尚且能困那妖孽幾個時辰。”
江藏生看他一番神秘莫測的操作,還以為是為鎮壓銀彎而做的什麼高深的陣法,萬沒料到竟聽得這般話。
他方才還捅了銀彎一刀,對方那睚眦必報的脾性,若是此次逃過一劫,那不得……
江藏生的臉色霎時有些難看,“那,不若我們現在折返回去,助姜兄一臂之力?”
銀彎待他是極好,但聯合這一幫人來收拾銀彎,他是沒生出半點的負疚,畢竟人妖有别,銀彎還時常濫殺無辜,如此,倒也算不得是他薄情寡義了。
柳霁聽他這番話,卻是搖了搖頭,“我們回去怕是要成為師兄的負累。”
幾人實力懸殊,回去了,姜雲斂還得分心他們的安危。
現下一更天,外面仍是燈火通明,從花街柳巷的靡靡之音,到雕輪寶馬如雲,無不訴說着此處的繁榮。
江藏生一路跟着三人,穿過這條繁華的街道,越往前越是僻靜,直至出了城門,到了郊外的一處湖泊,天空都泛起了魚肚白,才堪堪停下來。
三人具是修士,腳下生風。江藏生這凡人之軀一夜未眠,勉強跟上,一路逃奔了不知幾個時辰,如今已是受累得不行。
柳霁看出他的憔悴,“江公子,出了城,該是安全了,我們在此處休息一會兒,再到前面的城鎮與師兄會合。”
江藏生此刻隻覺得頭不是頭,腳不是腳,渾身疲軟。
聽聞此言,就點點頭,後扶着那河岸旁的一顆楊柳樹緩緩坐了下來。
他的發冠此前被銀彎摘去,一頭墨發還披散着,汗濕的頭發貼住臉頰,那湖面清泠泠的,他瞧着,不禁掬起一捧清寒的湖水,往面上潑,又擡起袖子去擦拭臉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