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兩人告辭後,倪潇儒便顧自回了住處。他呆呆地坐在哪,腹部又作痛起來,而且越來越疼。他抗不住了,吞下止痛藥後便撲到床上卷縮在那裡。那止痛藥的作用似乎越來越弱,甚至是沒什麼作用。他知道這種病熬到最後是靠不斷注射止痛針才能勉強度過的。疼痛持續了好長時間,直疼得他神智迷糊,心灰意冷。這段時間疼痛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烈度似乎也越來越強的樣子,他知道最折磨人,讓人生不如死的時候到了。他知道自己天生對疼痛敏感,不熬疼,可是你現在所要面對的卻是熬不出頭的劇疼啊!他自言道:這樣下去恐怕會走不了的。哎,我實在是顧不了那許多了,媽媽對不起啊,還有文麗…他的腦裡一下塞滿了許多東西,鼓脹鼓脹的,忽而又一片空蕩什麼都沒有。後面一些日子也都時好時壞,時痛時歇的樣子。看上去,他似乎仍和前些時候差不多,在不停的整理着那批資料,可是持續不了個把小時,時斷時續的疼痛都快耗盡了他的精力,他感覺累,感覺無法專注,因而隻能把那些事暫且撂在一邊再說。
在他的感覺中春節似乎才剛剛過去,可轉眼功夫便已臨近清明時節,天上還真的下起了絲絲小雨,不覺讓人徒生許多傷感來。這幾天他的下意識似乎一直在催促着他趕緊做些什麼。他不由自主的上街買了那些東西,又粘上紙,然後寫上是給誰的。他把整理好的資料包紮嚴實,把還未整理的資料包成另一包,寫上“交王院長親啟”的字樣。然後去銀行把存折裡的一萬元錢取出來包好,粘上“交文麗親啟”的紙條。另外一萬元已在年前給了林之韻。倪潇儒斜在椅子裡眯眼看着那些東西,似乎一切準備妥當随時可以啟程樣子。這時間又一陣疼痛襲來,那些東西變得模糊起來。熬過這陣子劇痛後心裡想不能再拖了,該啟程了,因為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總歸要去的,無非是急匆匆的去還是慢慢的走,是按自己的意願走還是任人擺布的去而已,他打定主意明天就去買車票。
次日他便去那兒買了車票,時間是後天早上的頭班車。他一邊凝視着,一邊輕輕掂掂手裡的車票,嘴裡不禁自言自語道:“車票有去就有回,可是人生沒有回程票啊!”窗口裡面的人因為隻聽清回程票三個字,因而問是那一天的?一連問了好幾遍才讓倪潇儒醒悟過來,他一邊擺手一邊語無倫次道:“沒有,沒有,沒有回程票的。”
回到住處後,他感覺很累,便和衣仰躺在床上,不過小腿卻是挂在床外的。他擔心自己能不能順利到那裡,千萬不要把我累趴,不要把我疼得困在半路中,讓我保留一點最後的尊嚴啊!他祈求老天能最後一次眷顧自己。看來理查德?史密斯的話太過牽強有失偏頗,盡管他是英國頂尖醫學專家,但他不懂病人的心理,不知道病人最迫切的願望。這時候除了祈求疼痛趕快過去沒有别的,哪有什麼浪漫的影子喲!
次日起床後,他懶得出去吃東西便泡了一桶泡面吃。他慢慢的喝着面湯,眼睛卻停留在那些東西上,心裡想着媽媽,想着文麗,想着王院長,想着…有太多的話想和他們說。他索性把面碗放在一邊,拿來紙和筆,因為有太多的話想說,所以一下又不知從何說起。他楞了好長時間才下起筆來,先是給媽媽寫。他請媽媽千萬千萬不要難過,就當我這個兒子早夭折了,不管我飄向何方,我的靈魂都會永遠記住媽媽的恩情,做媽媽的兒子是最幸福的,不但這輩子做媽媽的兒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仍然做媽媽的兒子。媽媽總是為兒子操心,兒子卻沒有好好陪伴媽媽一天。媽媽,對不起,怪兒子不懂事,但是兒子就是化作魂也一定要保佑媽媽,保佑全家…他滿眼是媽媽的悲傷影子,“蓮子(憐子)心中苦,梨兒(離兒)腹内酸。金聖歎”淚水止不住的掉下來。臯魚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孔子家語?卷二?緻思第八》”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子女想要贍養父母,但父母卻已年邁等不到這一天。可是我卻偏偏相反,沒有時間去感恩媽媽,沒有…他寫不下去隻能停在那兒,之後用了好長時間,寫一句停一句的總算寫好了。他擱下筆一連看了好幾遍但都覺不甚滿意,不是意猶未盡,就是詞不達意,沒能把自己心裡那種對媽媽的感恩傾情的表達出來,可是又找不着更好的詞語來,也許世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詞語。是啊,是媽媽給了我生命的光環,是媽媽哺育我成長起來,媽媽的恩情是無邊的,恐怕就是聰明的倉颉都難以造出這樣的字來表達,看來隻能勉強如此了。如果這是篇作文的話,那是自己這輩子寫得最不好的一篇。他拿在手裡隻覺得沉甸甸的,因為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他輕輕地摩挲着手中的信,然後慢慢的把它折疊得整整齊齊才放進信封。
停一會後便給王院長寫。他請王院長保管那批資料,如遇立志這一行的可交由繼續研究,讓這些古方偏方發出光亮來。他感謝王院長的知遇之恩,因為有王院長的理解和諸多關照,自己才有一片能自由翺翔的天空。要不是王院長,自己就不會來開發區醫院,也不會再次遇見文麗,更不要說給冬潔治病了,自己将會因此失去一次極其寶貴的探索經曆。言詞裡面充滿了對王院長感恩之情。他自責愆期那大好時光,有負學長的期望。寫完後,他把信封擱在那資料上面。
最後是給文麗寫。說要去很遠的地方,遠到這輩子或許都不能再回來了,不要為我擔心,我到哪裡都會過得好的。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去,在我的心裡一直有個人和我同行,這個人你不但非常熟悉,而且每天都能見到。以後有什麼事隻能全靠你自己了,因為我再也不能照顧你、再也不能幫助你了。我想老天一定會眷顧你和冬潔的,一定會平平安安的。信封裡的錢是給冬潔的,往後可以給她買書看。
媽媽和文麗是他生命中重要的兩個女性,媽媽已把所有的母愛都傾瀉在兒子身上,文麗則把一個女人所有的愛都給了自己。他是多麼的想讓媽媽不要難過,想讓文麗忘掉自己,可是他心裡清楚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一想起媽媽和文麗會怎樣的難…這時腹部又開始絞痛也不能起來,他不敢想下去也無法再想下去。還好,這陣子絞痛卻來去匆匆,他上了個衛生間便過去了。
這時已是下午,他想下去走走,這是他在這個曾經充滿夢想,也讓他跌跌碰碰的城市裡的最後一個傍晚。他想去小河邊,這是他上班時天天走過的地方,想去看看阿娜的垂柳,因為和文麗的愛就是在垂柳下萌發的。房東大姐趁晚飯前的空閑順便打掃一下院子,見了倪潇儒便停下來,手撐在掃把上笑着說:“倪醫生,今年好像沒見過你幾回呀!怎麼,出去吃飯?”
“哦,還早呢!是出去走走。” 倪潇儒稍微猶豫一下後接着說道:“嗯…大姐我有一事拜托,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去,這幾日你如碰見王院長那就請你把一捆資料交給他。資料在我房間裡,反正你那裡有鑰匙的。”他心裡想那文麗又讓誰交給她呢?哦,對了,還是請王院長轉交的好,過會回來便把文麗的電話寫在王院長的信尾。當然他不會和房東大姐說這事的。
房東大姐“哦哦”的應過後說:“大林來,我一定交給他。碰巧,這兩天我妹妹那加工場裡正好沒事,我都在家裡。”
倪潇儒又叮咛說:“這就好,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裡喲!”
房東大姐笑笑說:“放心,你交辦的事情我哪敢馬虎的!怎麼,是要出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