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時候?”
豚郎又搖了搖頭:“不知道,也是一個下雨天。”
“你經常能看到這種——這種——”顧青杳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發生在豚郎身上的事,“你還看見什麼了?”
“他從山坡上滾下去,掉進河裡了。”
顧青杳拉着豚郎便往小河的方向走。
到了河邊,面對着一灘因下雨變急的河水,豚郎擡起手指着一片空地:“我看見你脫了鞋襪,跳下去撈他了。”
這是那年上巳節的事。
彼時顧青杳才被劉子淨虐待至失憶,跟着真如海一起在此間辦春日宴,楊骎不知道怎麼的落水,她見真如海着急,就跳下水去救他了。
豚郎能夠“看見”過去發生的事情。
顧青杳把他帶回别業,一點一點細細地問,問他都看見過什麼,除了她和楊骎還看見過誰,可是豚郎也說不上什麼來,他自己似乎有時都不怎麼分得清是真的看見,還是在夢裡的經曆,他所能說出來的也就是告訴顧青杳的那兩樁從前發生過的事。
而且問得急了,豚郎便有些混亂,顧青杳擡手探上他的額頭,果然燙了起來。
豚郎每次“看到”點什麼,便會發起高燒來。
“杳娘,你、你别過去,有黑衣人……”
豚郎在高燒之際說起胡話來,顧青杳用冰水沾濕了手帕幫他擦臉和手,希望溫度能夠盡快降下去。
“杳娘,你不要離開他,你離開他會死……”豚郎嘟囔着,“黑衣人……殺你……好多好多血……”
顧青杳停下幫豚郎擦拭的手。
這是豚郎第三次讓她不要離開楊骎。
“你離開他會死。”
前兩次,她都不解其意,因此也就沒有把這句話當真。
但這是第三次。
而且這句話的斷句也有歧義。
“你離開,他會死。”還是“你離開他,會死。”
豚郎今天“看見”的黑衣人,似乎是要來殺她。
所以這句話真正的斷句應為——你離開他,會死。
如果說豚郎隻能夠“看見”過去發生過的事,那為什麼他還會對顧青杳的未來做出預言?
這個預言,又有幾分可信?
不久以後,顧青杳意識到從某種意義上講,豚郎也像獵犬一樣敏銳,提前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氣息。
她想和楊骎商量一下,但又怕他太當真,搞得小題大做。
思來想去,走到楊骎的書齋門口了,顧青杳都沒想好如何開口。
倒是楊骎興高采烈地迎了出來,像是拔蔥似的攔腰把她給扛了進去。
“杳杳!我解開了!”
顧青杳已經很久沒有在他的眼睛和臉上見到這樣喜悅而神采飛揚的神色,這神色讓他年輕了好幾歲,幾乎讓她得以一窺他二十多歲風華正茂時的驕傲。
然後他開始充滿活力地給她講述他是如何按照那一夜顧青杳給他的破題思路,從一個幾乎沒人注意的細節入手,在那名為《鬼目娘子》的列傳中一行關于古董的描寫中找到了這件古董在朝中對應收藏的人,又如何将這三篇秋娘列傳所暗含的嵌套結構一一拆解,從而抽絲剝繭地解讀出魏強精心埋藏于其中的隐秘信息。
“一個夏天,比我過去整整一年的進展都大,”楊骎不知道怎麼表達他的喜愛和感激才好,“杳杳,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顧青杳當然願意為他的喜悅而感到喜悅,隻不過這份喜悅跟她沒什麼大關系,她現下關心的另有别的事。
顧青杳緩緩地開口,閑話家常似的:“我……下午帶着豚郎去後山……你還記得那年上巳節你落水的事嗎?”
楊骎的笑容止不住地外溢出來了:“記得!怎麼不記得!不還是你跳下河去救得我麼?那是我第一回跟你提親,你死活不樂意來着!”
顧青杳一句一句,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時候,好端端的,你怎麼會跌到河裡去的?”
“怎麼想起來問這茬了?”楊骎擡手将顧青杳一绺碎發别到耳後,“那時候真如海去和親的事情已經定的七七八八了,隻是還有一些細節沒有敲定,我們就約在竹林裡邊說這個事,其實當時我約的另有其人,是真如海悄悄跟着我,然後我們談着談着争執起來了,那家夥就推了我一把,把我從山坡上推河裡去了。杳杳,你問這個幹什麼?”
“什麼人膽子這麼大,連你都敢推?”
“骙郎那個狗日的。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他了?”
顧青杳想起來了,高昌濟确實素日裡習慣穿一襲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