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欠條上寫着青杳的父親顧祥欠了債主五百兩銀子,若是限期内還不上,就将長女青杳抵債,無論是做續弦、做填房還是做侍妾都任憑債主方便。
“我這個舅舅也是借了盧氏的光有了家資便放貸收利錢,他聽說顧師傅的女兒在太學供職,便來與我打聽你,我這才知道有這回事……你真該感謝我有個河東獅一樣的舅媽,否則你要嫁給我舅舅嗎?”盧晔語氣嚴厲,仿佛青杳是在他課堂上調皮搗蛋的學生。
“現在這張欠條我舅舅轉給了我,你怎麼想的?”盧晔沖青杳瞪了眼睛。
“我……我能有什麼想法?”青杳故意示弱,閃爍其詞,想試探出這個盧晔今天來找自己的真實意圖,“你們家是範陽盧氏,是大士族,我又開罪不起的……反正五百兩銀子我也沒有,你問我什麼想法,我沒有想法,我還想問你有什麼想法呢。”
盧晔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他原以為顧助教會哭鼻子,沒想到居然是這樣跟他打太極,把問題又抛回自己了。
“你不是天天在我的課堂上聽律法嗎?你都聽到後腦勺去了?”盧晔闆起面孔,“這種糊裡糊塗的欠條你不知道怎麼處理嗎?我上課的時候沒講過?”
青杳眨了眨眼睛,納罕這人怎麼一股興師問罪的語氣,還真是個怪東西,恰巧她心頭竄來竄去一股無名火,原本還心平氣和地壓制着,面對盧晔這鐵青的一張臉,青杳也不忍了,拔高了嗓門。
“你跟我兇什麼兇啊!這又不是我簽的!”
青杳這龍精虎猛的一嗓子到讓盧晔略略震了震,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青杳接下來密集的一股語流給沖的左支右绌起來——
“冤有頭,債有主,”青杳經曆過楊骎這樣的人以後才不會被輕易吓唬住,“誰欠的錢你找誰去。範陽盧氏雖是大士族,我不信還真能幹出欺男霸女的事情來,雖然你我是太學的同僚,還是我的上司,我是不會嫁給你舅舅做妾的!”
盧晔一聽她這麼說才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也急了,忙忙分辯:“我絕沒有讓你做妾的意思!不是……絕沒有讓你給我舅舅做妾的意思!”
青杳看盧晔聲威有所收斂,于是乘勝追擊,話趕話的:“填房也不行!續弦也不行!”
盧晔揮了揮手,還沒來得及解釋,青杳緩了一口氣,繼續密集輸出。
“你舅舅……該不會是要把我轉手給你吧?我跟你講,不好這樣做事情的!人是人,不是菜市場買菜,可以轉手送來送去的……”
盧晔真急了,忙忙擡起手來左右搖晃:“絕無此意!昭晰還在孝期呢!你……你想哪裡去了?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不堪嗎?哎呀,荒唐!”
青杳看着他仿佛比自己還要緊張的樣子,略略安定了些許,挺直了腰闆,示意他喝茶,盧晔為了安撫青杳的情緒,更為了安撫他自己的情緒,捧起茶盞一飲而盡,舌頭被燙了也有苦不能言。
“你……你别怪我反應這麼大,”青杳用手指摩挲着茶盞似有心事,“也不怕與盧博士你交淺言深,我當年……就是糊裡糊塗地嫁了一回,往事不堪回首罷了。”
盧晔知道青杳是孀居在家的,聽她這樣講,不由得有些好奇,但是也知道冒然詢問是大大失禮,因此沉默着。
“我其實最擔心的不是我自己,左右我在太學裡有官職,哪怕是我父親也不能強行給我配人,我擔心的還是我的妹妹們,我怕……我怕我父親拿她們去抵債,她們……還小呢,我不忍心她們走我的老路。我吃過的苦頭,我不想讓她們再吃一遍了。”
盧晔點點頭,語氣也轉為了心平氣和:“我今朝來,就是想來為你寬心。債務的事情你放心,令尊是令尊,你好歹不要插手,所謂拿女兒抵債,這不符合唐律,律法這塊,你可以信我,不管我舅舅怎麼說,簽了字也好、畫了押也罷,總歸是不做準的。”
至此,青杳面上才微微浮現了一絲輕松的神色。
她輕聲道了聲謝,他也輕聲還了句不要客氣。
一時心定,青杳的注意力又越過盧晔的肩頭,飄到他身後不遠羅戟的背影上去了。
盧晔倒是沒意識到青杳的心不在焉,他頓了頓,不知何故,打開了話匣子,“其實我是很佩服你的,算來,你我差不多年紀,你屬兔,我虛長你一歲,屬虎,今年二十五……”
“……範陽盧氏雖然是大士族,可大族也有旁支,一門裡也分嫡庶,我便是旁支裡的庶子,我母親隻是個侍妾,前兩年過世了,我為了給她服孝三年,逆反了正房嫡母,連帶着我父親也不怎麼管我了,這樣倒也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尤其是婚事……”
盧晔的話說得真誠,可是青杳早已經沒有在聽了,越過盧晔的肩頭,青杳的視線停在了站起身轉過來的羅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