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也是第一次吃妙盈親手做的煨魚煲。
先在砂鍋裡鋪好切成塊的豆腐,再在鍋沿擺一圈山中的榛蘑,蔥切成兩寸長的蔥段、生姜去皮切片,與蔥段各5-6塊均入砂鍋,放一旁備用。再将新鮮的活魚殺了剖洗幹淨,用刀在魚腹劃幾刀,呈斷而不碎之勢,拿鐵鍋燒熱油,将整條魚放入煎一煎,待兩面金黃後撈出擺入砂鍋,加山泉水至八分,蓋鍋蓋,将砂鍋整個端到燒茶的小爐子上,先開大火炖煮,待鍋開後,再改文火慢炖,待鍋中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便是好了。
青杳用濕抹布墊着手掀起陶瓷鍋蓋,先是一陣水汽白霧撲面而來,緊随而至的是鮮美的魚湯香味。
魚肉、魚湯、豆腐、蔥白呈四白,菜蔬和菌菇點綴其中,妙盈親自撒了鹽和胡椒進去,香氣更加撲鼻,令青杳食指大動。
“還是你有口福,”青杳把碗遞給羅戟,“我來這麼多次,老師一次都沒做過這麼好吃的魚湯。”
羅戟先給妙盈盛了一碗魚湯,然後又給青杳盛了一碗。
妙盈贊許地看着羅戟這具有服務精神的舉動,再看看青杳,她正用調羹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魚湯眯着眼睛吹,根本沒注意到坐在她對面少年隽永的眼神。
青杳咽下魚湯,感覺胃裡暖融融的,這種熱氣又傳到四肢百骸,舒服得令她長歎一聲。
羅戟見她腹痛确實已無大礙,這才放心低頭吃飯。
青杳自從吃了那頓清炖鹿肉以後再也沒有開葷,今日可算是要在妙盈這裡補回來,依舊是連喝三碗,把肚子撐得溜圓才意猶未盡地收手。
妙盈聽說羅戟剛從東都洛陽公幹歸來,便随口問是什麼差使。
羅戟在席間一直很安靜,青杳給妙盈簡單介紹了二人的前叔嫂關系後,妙盈隻是點點頭沒有刨根問底,這讓羅戟感到有種君子之交的舒适,是以問一句便答一句。
“聽說國舅爺要回長安任職,校尉便點了我去幫忙遷居、護送回京。”
“哦?你說的這個國舅爺可是楊骎?”妙盈似乎對此人頗感興趣。
羅戟點頭稱是。
青杳問:“老師認識這位國舅爺嗎?”
妙盈搖頭:“我久仰他的名聲,隻可惜一直無緣得見。”
青杳來了精神,打趣道:“老師生平最欣賞才子、遊俠、美男子,不知道這位國舅爺算哪類?”
妙盈笑而不語,故作神秘。
青杳被吊起胃口,轉而看向羅戟:“你說呢?他算哪種?”
妙盈也接茬:“是啊,你見過他本人,你覺得他如何呢?我這裡聽到的都是女人對他的評價,男人怎麼看待他,我可好奇得很呢。”
羅戟想了想,腼腆地笑了:“我也說不上來,他是一個……很特别的人。”
妙盈問:“哦?特别在哪裡?”
“就是……”羅戟似乎在斟酌用詞,“他既不是才子,也不是遊俠,好像也不是美男子。”
“那不就是沒什麼特别的?”青杳拈起一塊魚肉趴在地上喂聞味而來的小野貓。
“但是他……有時候像個才子,有時候又像個遊俠,若是好好收拾打扮的話,肯定也是個美男子。”
青杳擡起頭,一臉懵的表情。
妙盈笑了:“有趣,我雖沒見過他本人,但是聽你這樣說,再加上坊間對他的傳聞,竟覺得恰如其分,少年郎,你很會看人呢。”
羅戟輕聲道謝,幫妙盈斟茶,青杳已經和小貓兒玩起“猜我哪個拳頭裡有魚”的遊戲,羅戟跟妙盈說話,眼神卻一刻也不肯離開青杳,最後索性也蹲下身子,加入她們。
羅戟主動問:“妙師,坊間對這位楊國舅,都有些什麼傳聞呢?”
妙盈微微擡頭,陷入回憶,然後向着二人娓娓道來——
這楊國舅單名一個骎字,是楊皇後唯一的胞弟,出身顯赫,他的祖父是英國公,外祖父是博陵侯,他從小便在金尊玉貴中長大,到十五六歲的時候,已經是長安城有名的風流公子,他不僅富有才名,善于音律,就連弓箭騎射也是一把好手,再加上他顯赫的身世,當年在長安城貴女圈中可是很受關注的。
妙盈喝了一口茶,羅戟不斷點頭表示同意,此言非虛。
青杳問了句:“就這?”
妙盈淡淡地笑了:“你們兩個年紀太小,恐怕還不知道吧?這位楊公子可是有個诨名兒,喚作‘銀樣镴槍頭’。”
青杳好像有點明白,看了一眼羅戟,羅戟似乎是不太明白,青杳忖度着要不要讓妙盈就此打住,别往下說了。
但妙盈完全沒有收攤的意思:“他呀,先後娶了三位夫人,可是呢,每一位成婚不到一年,就全都走了。”
“連休三位夫人?”青杳感到不可思議,“這個人真不像話!一定是從小就被家裡慣壞了,他怎麼不反思反思自己的問題呢!”
妙盈搖了搖食指:“不是他休人家,是人家休他。”
這回連一直安靜的羅戟都忍不住了:“他被休了?”
妙盈點頭,伸出三根手指:“三次。”
青杳還頭一回聽說女人還能休男人呢,還被休了三回,心想比自己都慘,自己也就才被休了一回。
沒等青杳開口,羅戟先搶着問:“為什麼呢?”
妙盈滿不在乎地脫口而出:“據說他不能人道。”
青杳一口茶沒咽下去,嗆着了,一陣兒咳嗽,羅戟想過來幫她,但是看到妙盈已經起身幫青杳撫背順氣,又坐了回去。
青杳拉着妙盈的袖子湊到她耳邊說:“你說話怎麼沒輕沒重的?羅戟還是個小孩兒呢!”
妙盈捂着嘴笑了:“童男子啊?你又知道?”
“仙師!”青杳急了,拍了一下妙盈的手背,“您積點德吧!”
話說急了,又是一陣咳嗽,妙盈一邊撫青杳的後背一邊跟羅戟接着八卦:“他這三位夫人啊,個個都是能人,頭一位是太傅的孫女,次一位是甲子科探花郎的妹妹,最後一位是大長公主的獨生女兒,三位夫人有看上他的相貌的、有欣賞他的才華的,也有仰慕他男子氣概的,隻是最後都沒能跟他過下去。聽說皇後還經常邀三位一起進宮打麻将,可也怪了,這三位夫人沒有一個人說他壞話的,還願意主動為這個共同的前夫牽線搭橋,尋新的姻緣呢。”
羅戟表示雖然有些奇怪,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位楊國舅接觸下來,人确實不錯。
妙盈聳了聳肩:“那就不知道了,也許她們就想把這個楊骎介紹給别的姑娘禍禍人家呢?”
青杳止住咳,緩過勁兒來,看看天色,對羅戟說:“不早了,趕宵禁前,我送你下山吧。”
妙盈親自把羅戟送到山門,還熱情相邀下次再來做客,青杳揮手讓她趕緊進屋去,引着羅戟往下山的路走。
山路上,兩人并肩而行,青杳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讓羅戟送到姨母家住的巷子口有個賣針線的小鋪子,自己給姚氏留了話,最近寄住友人家便不回去了。
羅戟應了,把信好好地收進懷裡。
“那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回了。”
青杳幹脆地扭頭要走。
“别走。”羅戟叫住她。
“還有事兒?”
“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青杳想了想:“謝謝你送我過來,不然我可能疼死在半道上了。”
“就這一句?”
“還謝謝你送我東西,辛苦你專門跑一趟。”
“沒了?”
青杳兩手背在身後,絞着手指,她不知道他想聽什麼,但她知道他不想聽什麼。
青杳其實想說的是咱們以後别見面了,各走各道吧。
但不知為什麼,看着他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很難說出口。
羅戟向着青杳走近,青杳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跟他保持了一臂的距離。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是羅戟今天第三遍說這句話,青杳覺得他一定是有事,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然後,她感覺整個人就好像飄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