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來得突然,雷聲大起,江岚連着幾日工作找人,精疲力盡地歇息在休息室的軟床。
夢裡,大火燒得又大又旺,上城突如其來的大雨仿佛澆滅夢中火紅的光景,懷中緊緊抱着的少年依然在逐漸停止氣息,無藥可救。
蓦地,天邊一道驚雷将江岚驚醒,她直挺挺地坐起身,掀開被子想下床,又因為劇烈的心跳,和肌肉疲勞的酸痛而坐床邊久久無法回神。
大腦短暫的空白幾乎讓她停止思考,直到有人急匆匆地敲響休息室的門,宋欽的聲音出現在門外:“夫人!找到少爺和周先生!”
她蒼白的臉終于有了一抹血色,緊繃了好幾天的唇角終于如釋重負,勾出驚喜的弧度:“他們在哪兒!?”
“下城熏衣街往東的廢棄倉庫,他們安然無恙,已經被接上車。”
“我馬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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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麼快找到,是周起燃沒想到的,他們剛走出倉庫,蹲在倉庫旁的河邊洗個臉,就被附近的居民發現了,指着婁溪橋的臉對同伴喊:“這個美人,咱們在尋人啟事上看見過啊!找到他們的人,會被獎勵一張上城居民卡和三十億!”
三十億,多麼完美的天文數字,周起燃皺了皺鼻子,小聲嘀咕:“還不如我自己帶着你回去呢,三十億給我豈不美哉。”
不過他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這三十億注定和他沒緣分。
幾個居民打完電話,一直等到婁家的車過來,兩人上車,周起燃指着廢棄倉庫道:“你認識宋欽麼?快用終端給他打電話,倉庫裡有幾個縱火犯,就告訴他,是兩年前縱火的那一群就行了。”
為了确保周起燃和婁溪橋回去的安全,司機也是一名保镖,周起燃在江岚身邊見過他,但沒有記下來,司機聞言當即撥通宋欽的電話,說了兩句,司機回頭道:“欽哥說他和夫人半個小時内就到,我先去倉庫處理一下你說的人。”
下城和上城距離還是挺遠的,怎麼半個小時到啊。周起燃心道不會是直升飛機什麼的吧。
半個小時後,周起燃看着天上一架飛船,默默張大嘴。
真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
飛船很快降落,江岚率先下來,周起燃便把婁溪橋也拉了出來。
婁溪橋還是躲在周起燃的身後.
因為私生子的身份,婁溪橋從來到婁家直到兩年前,他都很恐懼被江岚和婁知昭所注意,尤其是還小些的時候,這對母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總讓他意識到自己和母親時破壞别人家庭的“壞人”。
“溪橋。”江岚的語氣變得有些奇怪,或許是經曆了那個夢,從前那些偏激的行為和想法得到了糾正,她與婁溪橋的見面便生硬起來。
婁溪橋擡眸與她對視,他眼尾泛紅,明顯哭過,此刻卻語氣平靜,規規矩矩地喊:“夫人。”
連之前剛脫離刻闆行為時會表露的幼稚情緒也沒有了。
江岚錯愕地看着他,“你……開口說話了?”
婁溪橋點頭,卻沒有再開口。
江岚看向周起燃,周起燃看一眼身旁微微垂頭的少年,心想這面具可真厚,明明面對他的時候沒有那麼規矩,還會鬧小脾氣。
他道,“這三天,他的意識都被藥物所阻礙,因此心理年齡的生長大約也慢了許多,我猜他現在的心理年齡大約隻有十五六歲,但你放心,他這二十年的記憶還在,隻是思想還停留在好幾年前。”
江岚沉默地看着,片刻,轉身上飛船:“走吧,我們回去。”
婁溪橋看向周起燃,他說短句還能一口氣說完,長一些的句子就開始結巴:“我們,跟她、她一起,回婁家麼?”
“難不成你有别的家?傻子。”周起燃擡手敲了下他的腦袋,瞧見守在飛船邊的幾個保镖皺眉,無奈放下來,道,“當然回婁家了。”
他歎氣:“拜托你,快點長大吧。”
“會的。”婁溪橋笑了下,“因為我、我快要,二十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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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婁家後的第二天下午,宋欽買了兩束菊花,又打算前往墓地。
周起燃看着他抱着花出門,問:“你一個人去祭拜兩個人,怕是有點忙不過來?”
“不會,夫人也去。”
“她……?”周起燃愣了下,失笑。
也對,婁溪橋的執念消除了,江岚的自然也消除了。
她已經可以接受自己深愛的孩子遠去了。
宋欽解答完,擡步就要走,周起燃叫住他:“最後一個問題。”
宋欽:“你問。”
“商女士的墓,是不在上城麼?”
“是,她……被家裡人帶走了。”
那場大火其實燒得什麼都沒了,骨灰也找不出來,所以火災的三個受害人都隻有衣冠冢。
宋欽沉默兩秒,開口:“商女士的父親說,隻有少爺才能回去祭拜商女士,我們這些年便一直沒有找過去。”
“那你知道他們住在哪兒麼?”周起燃道,“我打算帶婁溪橋回去看看他媽媽。”
婁溪橋的執念就是他的母親,那場大火裡,他是被江岚救下的,江岚無法接受孩子的死亡,把愛灌注在婁溪橋身上,或許在火災後,婁溪橋已經開始接受母親的離世,但江岚的癫狂将他帶入了囚籠。
宋欽回憶片刻,說:“下城有一個名叫江州的地方,那裡算是下城的富人區了,商女士一家人就住在哪裡,可以讓夫人的飛船送你們去。”
“……如果有飛船,為什麼你們不常用,反而經常開車呢?”
“飛船那麼大,常用容易出事故。”宋欽道,“而且即便是上城區,能用得起飛船的,也是少數人。”
周起燃抽了抽嘴角,道,“行吧,麻煩你和夫人提一嘴我們的事了。”
宋欽點頭,抱着花離開。
他前腳走,後腳就有下人在周起燃耳邊嚷嚷,“周先生!少爺又在找你了。”
周起燃頭疼地歎氣,“我馬上回房間,你就說找不到我。”
下人熟練地點頭離去。
這幾天,婁溪橋的心理年齡似乎又增長了一些,雖然還是會鬧脾氣,但已經不怎麼哭了,周起燃原以為他的心理年齡長大後就不會再依賴他了,誰承想,婁溪橋确實不再眼裡隻有他,願意與下人交談聊天,但在粘人這一方面卻比以前更勝一籌,他去哪兒都跟着。
周起燃有意想讓他擺脫這種奇怪的雛鳥情節,每次在治療他的燒傷後便把自己鎖在客房裡睡覺,不管婁溪橋在走廊鬧出如何大的動靜。
昨天婁溪橋還會偶爾哭一哭,叫他哥哥,今天就已經學會憤怒地盯着房門,強忍眼淚,直呼他的名字。
看着小少爺一天天的變化,周起燃光是看監控都要笑死了,不理解一個快二十歲的人内心怎麼那麼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