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人回到艙内,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打牌。
直到發動機停止作響,船安靜地漂了一段距離,抛錨,停在海面。
“來喽來喽——”早苗招呼幾個“釣魚佬”,天海也是其中之一。
幸村背着手,在艙裡踮着腳張望在抛勾的幾人。諾亞坐在他的身後。
“好像開始釣了。”幸村像解說員一樣,“一直在放線。餌用的是活蝦哦。”
“你不去試試嗎?”諾亞問。
幸村向後退,坐在他旁邊,“不是很感興趣。還是能看到海岸的地方更适合我。”
諾亞笑了笑,“釣魚就像開盲盒,每次釣到一條魚,也許就像人生中得到了一份驚喜。”
“但是,人生還是有所準備後收獲的更多。”幸村慢條斯理地把橘絡剝掉,送到諾亞嘴邊,被自然地張口吃下。
“因為有你在,有藍在,所以我這麼自信能度過這段時間。”幸村還是不自覺地提到了初春的成績。
在他跻身“巨頭”後,大衆對他的期望如此之高,輸給“野雞”選手仿佛成了罕見的新聞,逞論幸村自己。
他本身就不喜歡,任何一場失利。雖然這會變成他的巨大動力。
所以藍和諾亞給他的情緒價值是那麼重要。總是那麼恰當、舒服,不過分強硬得像訓斥,也不過分軟和得過耳即忘。
“就算沒有我,你擺脫這個困境也隻是時間問題。”諾亞說。
“你總是這麼說,”幸村回道,“諾亞,時間恰恰是一個大問題。而且,我不想…你把自己從我的成就曆程裡脫離出去。”
諾亞好像發了會兒呆,然後笑了下,“好吧,如果你這麼想的話。”
“哦哦!”艙外傳來低呼,德拉斯釣上了第一條魚,是條黑鲈。
“發呆是在想什麼?”諾亞突然說。
“剛剛嗎?”幸村反應過來,“……諾亞,你上學的時候,有很要好的朋友嗎?”
“大概是有的,不過現在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諾亞說,“我其實很依賴傑森,尤其是小的時候。平時住在學校裡,就很想很想他,還有奶奶。我不知道你說的要好,是到哪種程度。”
“比不上你和傑森,”幸村十指交錯,不由自主地揉搓,“但是,也是很信賴的地步了,比如會相互請到家裡,會組雙打。”
諾亞默默聽着。
“初三的時候挺可惜要和他分别。但還是決定了去東京讀書。”幸村放開手,撫着額頭,“一直忙于訓練和比賽後,慢慢地距離遠了很多。”
“十年的情感,很難以想象。”
“是叫真田的人嗎?”
幸村驚訝,“是…你聽說過他?”
“八神提起過。”諾亞沉思了一番,篩除了自己的主觀印象,“他說你初中總是去真田班上找他,一起回家,特别要好。”
“……是嗎?”幸村有些不自在。初中可能是八神最艱難的時候,他沒能幫上忙。
“但我從來沒聽你提過他。”
幸村有些微的怔神。
是了,好像是這樣。因為太久沒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了。
“他是一個很正直,值得信賴的人。”
幸村的評價很高,諾亞不說話。他不感興趣。
“所以,作為參照,禁不住擔心我和藍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沒什麼好擔心的。”諾亞淡淡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人能有多少從一而終的朋友?有一個就已經很幸運了。觀念不合、性格不合、個人變故,總有原因分開。”
“感情是勉強不得的東西,散了也就散了。”
幸村沉默。
這些話可見,現在的諾亞對情感是敏感、冷漠又狠絕的,他會在意識到變化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做出最理智的動作。這是他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機制。
他對傑森的感情有多深,卻也在傑森“桃花初綻”的時候默默避開。
“阿一,”幸村思索的時候,諾亞認真了語氣,“你不要去想沒有發生的時候,它可能發生,也可能永遠不發生。”
“你不能去猜度人的感情。因為感情是經不起猜疑的。”
“……”幸村眼神微閃,諾亞像在他的心裡拉響了警鈴。
是,感情是很脆弱的,需要細心呵護的存在。不能讓虛無缥缈的東西沾染。
“我不想了。”幸村又伸手去拿水果,“藍莓吃嗎?”
諾亞正搖頭。第二條魚上來了,還是鲈魚。
上午四個小時耗在地中海,釣魚佬們收獲不少,七條鲈魚一條鳕魚三隻螃蟹。
“來來現釣現吃。”大家陸續進艙,發動機啟動,他們即将回到尼斯,并沿岸遊覽一圈後返回港灣。
午餐是海上燒烤。
“今年要更累了。”德拉斯扒拉着下方的炭火。
“是啊。”迪米爾特斯叉起魚肉,細細地撒上調料,“蒙特卡洛、羅傑斯杯和辛辛那提都改成12天了,96簽,多一輪。”
“這下除了巴黎,8站大師賽都升級了。可能唯一高興的是賽事舉辦方吧?”早苗歎氣,“更長的比賽日,更多的門票和銷售額,更久的流量。”
“500和250巡回賽更難請到TOP10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排名33到200之間的球員,應該是好事。”幸村坐在小馬紮上,一邊等魚一邊聊,“我記得當時剛進前百的時候,56簽的大師賽隻能從資格賽出線,倒是96簽的馬德裡能直接進正賽。機會更多了。”
“但是長此以往,連500級巡回賽都搶不到明星選手,效益越來越差的話,給球員的獎金也會更少,這樣下去反而不是很健康,我覺得。”德拉斯補充了自己的見解,“一年52周,光大師賽加四大滿貫就占據25周,再加上戴杯年終,期間的旅行、修養,哪還有精力參加500巡回賽。”
“現在來看250級一直想升級,吸引更多排名高的球員,500賽近兩年在增加。往後不知道會怎麼樣。”
“所以中層的球員會有更多機會。”幸村說,“賽方收益組成很複雜,他們自己對錢袋子有更多想法。”站在中層球員視角,目前來看是有利的。頭部會更累一點。
“而且大師賽做大了蛋糕,他們應該給球員也多分一塊,尤其是前兩輪。不能自己多掙了,還是和以前一樣摳摳搜搜拿一點出來。”
“所以你才那麼回答記者的啊。”
“嗯。”幸村歪着頭,“算是給PTPA聲援了。”
魚烤好了,很鮮。
下午的陽光充足,驅走了早春的寒氣。岸邊沙灘風景和遠處歐式建築宛如疊加的圖層,船上的視角别有趣味。
牌佬們都出來曬太陽。
諾亞想休息,于是幸村也回艙裡了。
“不想畫幾張嗎?”天海跟在後面。
“沒有很特别的感覺。”
諾亞靠在幸村身側,半眯着眼睛。
天海占據了單人沙發,因為身高,躺下後隻能翹着腳。
靜谧的船艙讓幸村想起了前年的冬天。
窗外在落雪,天海把腳擡在沙發上,雙手背在腦後看音量隻有1的金田一動畫片,然後睡着了。
諾亞戴着一隻耳機,閉眼坐在吧台琢磨線上圍棋對局,要走棋了就報坐标點。輸棋了會一癟嘴把平闆掃到一邊,枕着頭開始發呆。這動靜讓天海和幸村同時擡眼看去,又安心地回到自己的事情上。
幸村輕輕打個噴嚏,又會引得兩人同時轉頭。諾亞停止了發呆,偏着頭聽天海晃悠悠地爬上二樓拿衣服,給幸村套上,又走近了給他加上一件。
然後天海回去沙發上要睡不睡地看電視,諾亞抱着平闆蜷在側面的單人沙發裡,不知是在感受後院門外的光亮,還是在發呆。
幸村在畫着三個人的“風景”——他架起畫闆,含笑面朝各自休息的兩人,筆下正在潤色。
三人共處在一個私密的空間,幸村從未這樣平靜,安靜和諧、毫無壓力,不受世俗紛擾,也不孤單寂寞。他甚至在幻想自己老年後是否也是這般景象。
天海是他的陪練,其實一直在進步,幸村相信現在的他如果複出,是有機會進大滿貫第二周的。但天海沒有這種念想。他笑言“天天和世界第一對抗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吧”。
他找到了内心的平衡。既能得到最好的競技體驗,又不用去面對職網那些糟心事。
諾亞要比初見時好了太多,身上重新長肉,也不再給幸村一種随時會撒手而去的危機感。
命運對他過于刻薄,還未成年就經曆了最殘酷的事情。無論他性格扭曲成怎樣都是情有可原的,但諾亞沒有喪失任何善良的特質。被磨難不斷沖刷的内心是如此強大,在幸村眼中猶如高山。
他覺得自己要比任何職業球員都幸運。再大的困難也不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