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很遺憾了，你不能殺害我。”
“殺死你甚至不需要一點力氣。”
布魯斯搖頭：“你剛剛也是這樣對我的，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雖然你是這樣說，但你對殺死我這件事還是很猶豫的，所以我活了下來。”
“而我活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訴你——你記憶中的一切都是幻想，假的。”
“放屁。”
“注意語言，克拉克。”迪克聳肩道：“嘿，幾個月不見，你變得不像我記憶中的超人了。起碼他不會說髒話呢……布魯斯，你應該勸勸你的搭檔。我可不想等某天從布魯德海文回來，看見的是你早就涼透的屍體，和長了蛆的碎肉。”
“不會的，迪克。”
氪星人的狀态着實不對勁。他堅信着他的事實，猶如在堅守一個無解的真理。可很多時候，這些執着隻是在做無用功，追尋着某些毫無作用的真相。
克拉克認為這個真相是凄慘的，是絕望的。所有都站在他的對立面，而且自己同樣背叛了他。可在他眼裡，克拉克隻是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睡，事實根本不是他認為的那樣。
布魯斯歎氣：“你甚至覺得我們都是假的，世界上有這麼多虛假的人嗎？你去看看這座城市，看看大都會，看看整個國家。每一個人都是有血有肉，你甚至能夠看見你的父母在農場裡勞作，你之前見過的，難道他們也是假的？”
空氣中都似乎覆蓋一層鉛，那種不能被氪星人看透的物質将卡爾盡數地埋藏起來。
他逐漸看不懂這個幻境：“我作為超人時，遭遇過很多魔法威脅。它們會從你内心最深處挖掘出那些難以忘懷的回憶，會一遍一遍地展露在你的眼中。也會把你值得懷戀的事物，就像睡前的小熊一樣，放在你的腦袋旁邊，教你再也離不開他。”
這個世界卻很奇怪。
每一個人都擁有心跳脈搏，并且行駛着自己的事情。
在卡爾統治整個地球時，他幹過一件事，把所有地球上所有不穩定的地域加強禁锢，派人把手。以及正義聯盟的機械封閉，确保不會有人進入他們的世界或者往其他地方發送消息。唯一能夠對他産生威脅的蝙蝠俠早已被他所控制。
就算他逃出來，也根本沒本事對他怎麼樣。上一次他直接消失了一年。
“人類是種脆弱的生物，卻也相當精妙。地球上的所有生物論精妙程度都遠遠比不上人類。”布魯斯膽大地打開紅太陽室，在迪克的阻止中仍一意孤行。
“你也應該比我更了解人的生理構造。所有你需要做的是，你必須看看我們——世界任何的魔法師都不能做到這件事——其他緻幻類的物種，普通的對你根本不起作用，非尋常的，它們隻會機械地抓住你最渴望的東西，然後讓你留下來。”
他安靜地沉默片刻：“難帶你最渴望的東西就是看見我的死亡？”
布魯斯關閉紅太陽燈，并且推動着輪椅靠近他。
卡爾感受到力量的恢複，除去頭部作痛外，别無其他異狀。
“我們甚至沒有讓你留下來，我一直以來跟你說的就是：你想離開便離開，去大都會，去星城，去紐約……沒人會約束你的，這是你的自由。可你沒有，盡管我并不知道韋恩莊園對你有什麼吸引力，但你依舊下意識地留在此地。”
“我很歡迎你，克拉克，你是我的朋友。”
“而現在，你需要做的事是——再看着我，去聽着這個世界的聲音，你會感覺到的隻有真實。”
布魯斯說：
“因為隻有這裡才是現實。”
6.
午後的哥譚太陽依舊比不過大都會，金燦的陽光浮在窗戶上，草地上，樹葉上，溫吞地裹着整個花園。
卡爾嘗試在傾聽這個世界，藤蔓爬上牆壁微不可察的窸窣聲，被阿爾弗雷德清理後濺出的植物汁液的清苦，也同樣彌漫到他的鼻間。螞蟻在草叢下搬運食物，六條細長的肢體落在泥土的細微腳步聲。樹梢上的雛鳥在發出饑餓的叫喚……
這一切顯得是如此真實。
這幾天裡，卡爾回到過大都會，他的出租屋還在。房東每天要經過幾次看看他有沒有回來，他的鄰居弗蘭克先生趁他還沒回來，每天都在家裡開 party，鬧得鄰裡都苦不堪言。單是五分鐘之類，他便聽見有人懷戀了一下他。
星球日報照常運轉，他的好友路易斯，吉米今天也在抱怨他的請假真是潇灑，一走就是幾個月。吉米說，什麼時候想去看望一下克拉克，卻不知道克拉克在哪兒住院。不知道這窮小子生病回來會不會吃不上飯，交不起房租……但沒關系，我在存着錢呢，等他回來之後，就可以“包養”他了……
他去過很多地方。在沒驚動父母的前提下去過農場，去過北極的孤獨堡壘，去過位于太空的正義聯盟，地球之外的月球土星，第四世界的天啟星以及新創始星……但最後的最後，氪星回到了韋恩莊園。
他也能夠确定一件事了。
——這個世界根本不是幻境，虛假的存在。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這才是真實的世界，你之前所說的隻是你的想象。”布魯斯還在坐輪椅，氪星人對他造成的傷害不能夠在這幾天就讓他重新活蹦亂跳。
卡爾偏頭看向他。
……可布魯斯不懂他。卡爾艾爾是真正見過大都會的滅亡的，那一瞬間的蒸發，甚至都沒有濃重的血腥，隻有火藥味，高溫蒸發了一切。那種痛苦會紮根，宛若發狂的植物撕開皮肉，鑽進血肉當中，任由它在胸腔裡肆意亂撞。
而你現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這隻是一個幻覺？
不，他不相信。
因為憤怒仍然在心中怒嚎。它是一隻困獸，掙紮在他的胸腔中，腦海中。
“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我能夠感受到它。你也是真實存在的，我能夠清楚地感知到你，你的血肉，你受傷的肋骨就跟人類一樣……但你不是布魯斯，你不會是他。”
卡爾被目前的場景弄混了。他能夠記住在那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卻記不住這個地方。不，也是有的，他能夠記住他和布魯斯，和父母相處的場面。他記得起自己打斷面前人脊椎之後的痛苦與自責，記得他抓住蝙蝠俠之後想殺他卻一直沒舍得下手，最後用布萊尼亞克的科技控制住蝙蝠俠，讓他徹底成為自己的人。
現實不該是這樣的。
不可能是這樣。你說難道你就不希望現實就是這樣的嗎？父母安康，大都會尚在，布魯斯仍然是你最好的朋友，那當然希望——但他一直堅守着他的信念，人類需要得到控制與統治。
超人絕不容許别人的欺騙。
就算再真實不過的事實，以假亂真的事實，他甯願将這種期望排除在外，也永遠不相信。
這裡的人不會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們都将會是被替代的人，不過披着他朋友家人的皮套，僞裝在他的身旁過家家。
卡爾凝視着坐在輪椅上的人。他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以想法，除去憤怒之外
——他還感受到一種恐懼。
7.
“他認為自己盡管處于真實世界當中，但我們卻不是真正的人。也許是被外星人僞裝的存在，裝作他的親朋好友，潛伏在他身旁。也許是被其他人占據了，或者控制了軀體，成為了布魯斯韋恩，理查德格雷森……要我說，他幹脆别當記者算了，改行當一個小說作者，同樣受人歡迎，況且他這個記者有時候還不讨别人喜歡呢。”
理查德說，他穿着蝙蝠俠的制服，靠着蝙蝠車旁邊：“他将你打傷，卻沒有一句道歉，依然固執地覺得我們是假的，這個世界都是……哦，現在世界不是假的了。隻有我們是假的，他甚至覺得他的父母都不是真的，說實在的，假如真的有怎麼多人在無知無覺中被替代了，那罪魁禍首該又是怎樣恐怖的存在？單是我們可分毫敵對不過的，所有真的是這樣，那我也隻有一句話。”
“勸他認命。”
這是迪克帶班的第四天，按照布魯斯的恢複速度，應該短時間不能夠回歸。而導緻這一局面的人是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晃悠的氪星人。他不由歎了口氣。
“但我并非指的是克拉克的錯，隻是他這樣樣子太令人擔心。”
他的話停止片刻：“你說會不會真是平行世界的超人跑到我們這兒來了？雖然沒有證據，可世界上總有很多意外。沒準在他的世界，你真是這樣對待他的，而現在的我們隻是在強硬地逼迫他承認這個錯誤的事實？”
布魯斯在翻閱克拉克的資料，蝙蝠洞隻有外層塗了一層鉛，内部沒有對氪星人設防，這是當時克拉克最驚喜的時候，雖然這個設計毫無作用。蝙蝠洞依舊是最無堅不摧的蝙蝠洞。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等了一段時間才說出他的猜想：“……有這個可能。事情的答案有時候總會包裹着更複雜的原有。我隻談論克拉克此時此刻的表現。他經常憤怒，像被這種強烈的情緒侵蝕着。除去憤怒之外，他還擁有一些焦慮，困惑等不該屬于他的情緒。”
“他堅持認為我們被一個看起來完全一樣但實際上不同的人所替代，并且不是一人。出現攻擊性行為，以保護自己免受所謂的“冒名頂替者”的傷害。他很困惑，他的認知跟我們的完全不通，這或許是一種疾病。從精神病學來講，他後續還會有其他的症狀出現，例如幻覺，幻聽。那伴随着疾病而出現，這種疾病也被人稱之為
——卡普格拉妄想症。
8.
克拉克在做夢。
不，也可能不是做夢。因為一切都真實得可怕。他重新成為了印象中的統治者，這裡擁有他熟悉的設施。一切都是按他心意的，偏低的溫度——他從來不需要合适的溫度，況且太空的溫度本來便低。
耳畔處還擁有着布魯斯和迪克的對話，他們在說什麼？在說大都會，他聽見迪克說，超人似乎很久沒有出現過了。而他眼前卻不是他們，而是站在熟悉的走廊上，手上端着一些吃食。比如說辣玉米片，土豆泥，蘋果派，辣熱狗，蔬菜沙拉，可樂，牛奶……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卡爾艾爾：……？
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把這些東西放到這麼一個托盤上，但光端着這個就很奇怪了。
他把這些東西丢進垃圾桶，拍拍手再把托盤丢進垃圾桶。然後順着記憶沿着這一長長的走廊，來到自己的房間。他将蝙蝠俠的房間也設置在這裡。隻有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
蝙蝠俠日夜都離不開他的視線。他甚至清楚自己打開門會看見怎麼樣的一個場景。無數的電腦接通着蝙蝠俠的頭腦，借用他的軀體行駛超級電腦之事，蝙蝠俠會幫他處理一切事情，按照他的心意。
可他甚至未能推開門。聽着現實世界兩人的對話，往前走——連門口都沒有走到，場景便開始變化。冷色系的牆壁消失不見，随之而來的是，布魯斯擔憂的面容。以及迪克的問候。
“你怎麼了，克拉克？”
9.
實際上布魯斯說的那種可能不是沒有。他的頭顱還有被氪石碎片開的洞，卡爾也曾經有一瞬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患有這個病症。
卡普格拉妄想症。
誠實地說，它所描述的症狀是非常符合最近氪星人出現的情況。非常憤怒，迷茫，恐懼。他在恐懼着什麼？卡爾想，就算是真的，他也應該高興不是嗎？他擺脫了那些悲劇，現在家人還在，大都會還在，難道他不應該高興嗎？
沒準他該嘗試笑一笑。
裂開嘴，彎起眼卻到底沒能笑出來，那種恐懼一直持續着。仿佛在高空踩着鋼絲般搖搖欲墜，腳底下的細線宛如刀鋒，逼迫着他掉下去，下方不是柔軟的沙子，不是幾層的軟墊。而是無盡的地獄深淵，他任由恐懼在嚎叫，在血管裡，在心髒中。
纖細的鋼絲發出嗡鳴，前面是沒有盡頭的衍生。
卡爾艱難地邁開腿，恐懼與眩暈在四處亂竄。他邁開腿，不管事實如何，他一定會抵達終點，抵達那個真相。
最近出現了很多的幻覺，它平常得連平常吃飯時都會出現。從最開始的幾天看見一次，到一天一次，再然後一天幾次。
例如今天，在某一個午餐過後，卡爾幫助阿爾弗雷德打掃落葉。秋日的落葉如雨般簌簌墜落，層層疊疊地鋪撒在地面上。氪星人拿着掃把，他的耳旁阿爾弗雷德還在說話：
“感謝你的幫助，肯特先生。如果沒有你的幫忙，可能我要打掃三天了。秋天花園裡的落葉多了些許，等陶德少爺回來後，也能一起幫忙了……”
管家還在說話，眼前卻已然是正義聯盟的基地。同樣是這條走廊。每次幻覺都是這條走廊，盡頭就是他的房間，但無數次了，卡爾從來沒有抵達過目的地。
除去這些，他手上還總是拿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有時候是吃食，就如第一次的那些，辣玉米片什麼的。然後還會有零食，小孩玩具，書籍……現在又是一個紅頭罩。異常眼熟得很。
耳邊管家的聲音還在，大概是訴說布魯斯的兒子傑森陶德的某件事情。這些聲音會逐漸變得模糊，但除去這些，聲音大小是一點沒有變化，最後會模糊到隻剩下無意義的嗡嗡聲
——直到他往前走。
幾十次的幻覺裡，卡爾仍然未走到終點，但是很快了，他即将會看見他一直念叨着的這個人。
“布魯斯韋恩。”
“幻覺不輕啊，藍大個。”傑森陶德吐槽道：“你如果想看那個老男人，就去呗。我可是聽說過你和他的事，你把他差點打死了是嗎？”
氪星低着頭，落葉在掃把下沒移動一點距離。
他低低地說：“是我的錯，我不該傷害他。”
可他一直沒有道歉，他一看見布魯斯便心生抵觸，認為那人并不是布魯斯韋恩，而是假的。如今的卡爾逐漸認識到，情況似乎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樣。布魯斯并不是隻說了一種病症，他還說了其他的疾病……卡爾一直認為他沒有病的，到後面可能就默認了一點關于疾病的猜測。
傑森陶德還在說話，不該卡爾認為他的确需要去道歉。
就算不是他的布魯斯，但傷害韋恩是個事實。
10.
“這是你這些天第一次跟我道歉，克拉克。”
布魯斯背對着他，“你知道的，自從你醒來後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你經曆了很多，變得不太像之前的你了。”
“在正義聯盟的時候，你的性格就很明顯，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非常聰明的人。盡管擁有超級大腦，可從來不懂得充分地去發揮它的作用。我知道這可能很難，你不同我訴說你的經曆，我也沒辦法幫助到你
——你隻能靠你自己。”
氪星人感覺他的話聽着異常怪異，他沒有多想。
當卡爾再次站在走廊時，這次手上沒有都沒拿，站在了房間門口。手正搭在門把手上。
極為少見的事。
“無論你是否認為自己處于現實中，還是認為我們被其他不知名的東西所替代。我不能幫助到你，我隻能告訴你一些道理，不用相信我們的話，也可以不相信現在面對的這個現實。”
卡爾聽見幻覺外布魯斯對他說，這本該是他對韋恩道歉的時候。
他站在門口，手猶豫着是否推開。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到達他一直以來想要接觸到的真相。他從未抵達過房間，看見過蝙蝠俠。那如果看見他會怎麼樣？記憶中蝙蝠俠永遠存在幻覺當中？還是他徹底沉浸在幻覺當中？這個幻覺極為真實，真實到卡爾認為着才是他的世界，他的蝙蝠俠。
然而耳旁處，布魯斯的聲音依舊在響起。
“靠直覺，克拉克。當視覺聽覺都在欺騙你的感官時，你唯一能依靠的隻有你的直覺。就算你做錯了事情，并且一意孤行，但如果你感覺到了異狀，那改正未嘗沒有回旋的餘地。”
布魯斯在指什麼？他又知道了什麼？
卡爾沒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推開了這扇門，先不說有多少跟他記憶中不太一樣的地方。很多地方都有着極大的差異，可唯一沒變的，是坐在電腦前的蝙蝠俠。
幽藍的屏幕在黑暗中切開了兩個地域，卡爾能看見那對标志性的尖耳朵直挺挺地豎立着，屏幕中不斷滾動的數據飛速地處理着，冷光跳躍在他的身上。
“大都會很多人都在問，超人去哪兒了？”
“傑森曾經問過我：你為什麼認為超人永遠會是個好人？是因為他溫柔陽光，并且持之以恒地做好事？我沒有回答。然後他又問我，那假如超人變壞了呢，所有人都拯救，改變不了他呢？他變成殺人如麻，肆意妄為，統治全世界的模樣，所有人都放棄了，你又會怎麼樣對他呢？”
氪星人靠近蝙蝠俠，腳步輕得可怕。
布魯斯的聲音在逐漸變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個世界的我會給出你答案。你也清楚這個答案，卡爾。你一直都知道……你沒有生病，你向來都清楚至極。”
“我說你是地球上最聰明的人，你也從來不相信。”
“他不會告訴你的，你遲鈍得像極了我父親那台老舊的收音機。不論損壞多少次，它都會被我放在心上，永遠都值得我去修理着它。”
兩個世界都是真實的存在。
卡爾想，布魯斯的聲音直到他站在蝙蝠俠面前，才徹底消失不見。剩下的便隻有電腦運轉的嗡鳴聲，輕不可察的呼吸聲，以及自己的心髒緩慢跳動的聲音。他意識到真相，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才是他的布魯斯韋恩……永遠在嘗試着将他從泥潭裡拯救出來的布魯斯。
這裡的一切也不是幻覺，不是虛假的，這才是他的世界。
靈魂轉換讓不同世界的兩人嘗到了不同的味道。
高大的氪星人摘去蝙蝠俠額頭的接通器，跪下将他抱在懷中——然後真正意義上擁抱了真正想要擁抱的人。
而現在的他并沒有生病。
他隻是回家了。
（完）